王澜亭的教学,近乎严苛。他首先彻底推翻了吕辰之前自己摸索和娄晓娥临时指点形成的一切习惯。
“站如松,坐如钟!” 王先生第一课就纠正吕辰的坐姿和抱琴姿势,要求他肩背挺直,琵琶怀抱的角度、高度分毫不差。光是调整姿势就耗去了小半天,吕辰感觉腰背都僵了。
然后是指法重塑。“弹!” 王先生只发一个指令,目光紧紧盯着吕辰的右手。吕辰依言弹出。“不对!指尖!看你的指关节!手腕放松!” 王先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亲自示范,那看似简单的“弹”动作,在他手上却充满了爆发力和清脆的回响。吕辰一遍遍地重复,从笨拙到勉强模仿其形。
“挑”亦是如此。大拇指由内向外挑弦,看似简单,王先生却要求力量凝聚在指尖一点,手腕带动轻微的回旋,发出金石般的铮鸣。至于轮指,更是重中之重。王先生要求四指轮番触弦,必须清晰、均匀、快速,如同雨打芭蕉,连绵不绝。他让吕辰先空练指法,手指在桌面上或琴身上反复轮击,发出哒哒声,要求节奏恒定,力度一致。
几天高强度的练习下来,吕辰的右手食指、大拇指以及轮指所用的指尖,都被磨得通红、发肿,继而起了薄茧,又很快被磨破,火辣辣地疼。每一次触弦,都像按在烧红的针尖上。王先生就在一旁看着,只有当他动作严重变形或实在坚持不住时,才叫停片刻,让他活动一下手腕,然后继续。
“疼?忍着。” 王先生冰冷道,“丝弦琵琶,指上没几层茧,连门都未入。欲得妙音,先承其苦。指力、耐力、控制力,皆由此出。”
在近乎残酷的指法打磨间隙,王先生并未让吕辰立刻学习乐曲,而是开始为他打另一项基础:视唱练耳。
“耳不聪,心不明,手上功夫再好,也是匠气。” 王先生拿出一把音叉,敲响一个标准音,让吕辰模唱。从简单的单音高开始,逐渐增加难度:模唱短小的旋律片段;模仿他敲击的复杂节奏型;听辨他随手在琵琶或一架旧风琴上弹出的简单音程以及大三和弦、小三和弦等基础和弦的色彩差异;更难的则是旋律听记和节奏听记——王先生弹奏或唱出一小段旋律、节奏,要求吕辰凭记忆和乐感准确地复写出来。
这些训练对吕辰来说,反而轻松,这都利益于他超常的记忆力。
“这只是开始。” 王先生看着吕辰,“音乐的世界浩瀚如海。你既要精研指法技巧,更需开阔眼界,提升乐感。从今日起,你需系统性地听。听什么?”
他列出一份清单,从经典琵琶曲目到其他民乐精粹,甚至是西方古典音乐片段,特别是旋律性强、结构清晰的作品片段,让吕辰去听,去感受不同的和声色彩、配器效果和音乐表达逻辑。
“听,不是消遣。要用心听,分析旋律的走向,感受节奏的律动,体会和声带来的情绪变化,琢磨不同乐器音色的特质与融合。尝试在心中跟着哼唱旋律,用手打拍子感受节奏。这‘内心听觉‘的养成,至关重要。” 王先生强调,“同时,去了解我们民族音乐的历史。从‘八音‘分类,到汉唐乐府,宋元杂剧,明清戏曲,琵琶在其中如何演变?为何成为‘弹拨乐器之王‘?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几天地狱般的训练下来,吕辰惊喜地发现,自己对琵琶的控制力在显着提升。空练轮指时,那哒哒声终于能连贯、均匀、快速地响起。当他再次尝试在琴弦上做“弹”、“挑”的基本功时,那“铮”、“哒”的声音变得清晰、结实了许多,少了杂音,多了几分穿透力。
就在他感觉刚刚摸到一点门道,正沉浸在这份痛并快乐着的进步中时,开学的日子到了。
“指法基础已勉强立住,但离‘好‘还差得远。每日的指法练习,如同吃饭睡觉,一日不可废。哪怕只有一刻钟,也要保证质量。” 开学前一天,王先生叮嘱道,“视唱练耳的功课,更要日日坚持。听、唱、记,融入日常。乐理、音乐史,抽时间自学。下次来,我要考校你的听辨能力和对琵琶源流的了解。”
他递给吕辰一份详细的学习计划表,上面清晰地罗列了每日、每周、每月的练习重点和自修内容。“初三课业亦重,自己权衡时间。若觉力有不逮,随时可停。”
吕辰郑重地接过计划表,躬身道:“谢谢王老师!学生一定尽力,不敢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