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了。
真的来了。
当李德安尖着嗓子喊出“内阁首辅张大学士、吏部尚书王大人、户部尚书钱大人到”的时候,我正指挥着两个小太监,试图抢救一串半干的腊肠。
我的手,抖了一下。
腊肠,掉进了泥水里。
溅起的泥点,落在我绣着精致花纹的裙摆上。
我完了。
院子里,我那些手忙脚乱的宫人,也全都僵住了。
他们维持着各种古怪的姿势。
有的抱着坛子,有的举着簸箕,有的还拿着小刷子。
一个个,都成了活的雕塑。
我们所有人,都看着门口。
看着那群,穿着厚重官袍,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仿佛是来奔丧的,朝廷重臣。
雨丝,斜斜地飘着。
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炭火的烟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我的霉味。
为首的张大学士,胡子白花花,一张老脸,在阴沉的天色下,绷得像块石头。
他身后那些尚书、侍郎,目光在我这乱成一锅粥的院子里扫来扫去。
那眼神,不是看一个贵妃的宫殿。
是看一个,匪夷所思的,怪物。
裴容就站在他们中间。
他没有撑伞。
任由雨水,打湿他明黄色的龙袍。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骄傲。
他看着我,眼神灼灼。
仿佛在看他,最得意的,杰作。
“众爱卿,都看看。”
裴容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兴奋。
“都好好看看惠贵妃的承恩殿!”
我感觉,我的膝盖,在发软。
我想跪下。
我想说,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囤积食材了。
可我动不了。
那些大臣的目光,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钉子,把我死死钉在原地。
裴容大步走到一个炭盆前。
那炭盆,正烧得通红,热浪,扭曲了空气。
“张爱卿,你看这是什么?”
张大学士的眼皮跳了一下,躬身回答。
“回陛下,是……炭火。”
废话。
“错!”
裴容的声音,陡然拔高。
“这不是炭火!这是警示!”
他伸出手,指向那些,被雨水打湿的,阴暗的角落。
“贵妃在告诉我们,大裴的肌体里,有多少看不见的‘湿气’,多少阴暗的‘角落’!这些‘湿气’,就是懈怠,是懒政,是推诿!”
“若不以雷霆之火,将其烤干,祛除!迟早,会生出,动摇国本的‘顽疾’!”
张大学士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他看着那盆炭火,眼神,变了。
裴容又走到几个,正在用油纸包裹干货的宫女面前。
她们吓得,手里的东西都快掉了。
“王爱卿,你看她们在做什么?”
吏部尚书王大人,是个胖子,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陛下,她们在……包裹物品。”
“肤浅!”
裴容呵斥道。
“这叫‘封存’!这叫‘保护’!贵妃在用最直观的方式,向我们展示,何为用人之道!”
“每一个人才,都是朝廷的‘干货’!若不精心包裹,妥善‘封存’,给予他们干燥、温暖的环境,让他们免受‘潮气’的侵蚀,他们就会‘发霉’,就会‘腐烂’!最终,变成一文不值的废物!”
吏部尚书王大人,那张胖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看着那几个,抖得和落叶一样的宫女,仿佛看到了无数,嗷嗷待哺的,大裴官员。
完了。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疯了。
他一定是,被江南的大水,给逼疯了。
“陛下……”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刘御史。
一个出了名的,又臭又硬的,老顽固。
他从人群里走出来,一脸的怀疑。
“恕微臣愚钝。娘娘此举,固然……深意,但,终究有小题大做之嫌。国难当头,我等朝臣,当在朝堂,为陛下分忧,而不是在此处,观摩……内闱之事。”
他这话,说得已经很客气了。
翻译过来就是:皇上你是不是有病?带我们一群大老爷们,来看你老婆搞卫生?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连裴容的脸上,都闪过一丝不悦。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
等着我,这个“始作俑者”,给出一个解释。
我的手,是冰的。
我的脑子,是空的。
我下意识地,摸向我怀里。
那里,揣着我今天,最大的悲伤。
那包,已经结成硬块的,我从蜀地好不容易托人带来的,顶级贡椒。
我把它,掏了出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把它捧在手心。
我看着它,眼泪,真的要下来了。
我的水煮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