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这时候,有个养马的老头就说了。他说,陛下,能日行五百里的马,不算千里马。能一口气跑死的马,更不是好马。”
“国君就问,那什么样的才是?”
“老头说,最好的马,不是看它一瞬间能跑多快,而是看它的‘气’。”
“气?”裴容在我身后,忽然开口,重复了这个字。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
我吓得一抖,差点把碗给扔了。
“对……对,就是气。”我赶紧点头,像小鸡啄米。
“老头说,马跟人一样,也讲究一个‘气’。气顺了,血脉就通畅。血脉通畅了,筋骨才强健。这样的马,它跑起来,可能一开始不快,但它能一直跑,跑一天一夜,都不带喘的。这才是真正的千里马。”
“反观那些跑得飞快的马,看着厉害,但那是‘泄气’,是把所有的力气,一下子都用光了。跑不远,还伤身。跑个几次,马就废了。”
我说完了。
我偷偷喘了口气。
这是我以前听我祖母讲怎么炖老母鸡汤时,她说的道理。
她说老母鸡得小火慢炖,把那股“元气”都炖到汤里,喝了才补人。大火猛攻,肉柴了,气也散了,喝了没用。
我把它,安在了一匹马上。
张承谦愣住了。
他看着我,嘴巴微微张着,脸上的愤怒,已经变成了某种……茫然。
他好像在咀嚼我说的这番话。
“气……顺……血脉……通畅……”他喃喃自语。
我看见裴容。
他笑了。
他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从我手里,接过了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羊肉汤。
他亲自递到张承雄的面前。
“张爱卿。”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
“惠妃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张承谦猛地回过神,看着裴容,又看看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没明白。
我猜他没明白。
因为我自己都没明白。
裴容却替他“明白”了。
“治国,如养身,亦如养马。”
“昭儿的策论,讲‘烈火急攻’,是少年锐气,是为‘术’。”
“而惠妃这碗汤,这个故事,讲的却是‘文火慢炖’,是固本培元,是为‘道’。”
“术,可为一时之用。道,方为万世之基。”
“张爱卿,你教太子经义,教他雷霆手段,固然没错。但你忘了教他,如何‘养气’。”
裴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砸得张承谦,面无人色。
他看着手里的那碗汤,仿佛捧着的,是整个大裴的江山社稷。
他的手,开始抖。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震撼。
“老臣……老臣……”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次,腰杆没能再挺直。
“老臣,愚钝!”
我看着眼前的景象,腿又软了。
一个当世大儒,太子太傅,就这么……被我一个关于“炖鸡汤”的养马故事,给说跪了?
我看见裴容,他嘴角的弧度,深得能溺死人。
他扶起张承谦,拍了拍他的肩膀。
“爱卿忠直,朕都明白。今日,你也累了。”
“回去吧。好好琢磨琢磨,这‘养气’的道理。”
张承谦失魂落魄地被人扶着走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敢再看我一眼。
好像我不是惠妃。
我是传授治国大道的某个隐世高人。
大殿里,恢复了平静。
那只烤全羊,还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可我,只想哭。
我抬头,正好对上裴容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欣赏,有赞叹,还有一种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滚烫的,几乎要将我融化的东西。
“爱妃。”
他走到我面前,轻轻替我理了理额角的碎发。
“你今日,也累了。”
“这故事,讲得很好。”
“以后,多讲给朕听听。”
我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我的天。
又来。
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