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什么时候散的,我不知道。
我怎么回到承恩殿的,我也不知道。
我的腿是软的,魂是飘的。
锦书她们围着我,七手八脚地帮我卸下头上那些死沉的钗环。
“娘娘,您今晚可真是太威风了!”
“是啊,贤妃娘娘的脸都绿了!”
“陛下最后那句话,分明就是说给皇后娘娘听的,这是在给您撑腰呢!”
她们叽叽喳喳,声音里全是兴奋和与有荣焉。
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我脑子里,反反复复,就只有一句话。
德妃那句:“娘娘要查你的底了。”
我的底。
我有什么底?
我爹,京城一个熬了半辈子才混上七品的文官,迂腐,胆小,见着个官大一级的都哆嗦。
我祖母,一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的厨娘。
这就是我的底。
一查,就穿。
到时候,就不是深不可测了。
是欺君之罪。
“都下去吧。”
我挥挥手,声音哑得厉害。
殿里安静下来,我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惨白的脸。
晚上的果酒,现在才泛上后劲。
不是醉意,是寒意。
从骨头缝里,一点一点地往外冒。
“娘娘。”
德妃来了。
她换下了一身宫装,只穿着家常的便服,遣退了所有宫人,亲自关上了殿门。
“你怎么来了?”我站起来,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我来看看你。”她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
她的手心,也是凉的。
“你吓坏了。”她看着我的眼睛,用的是陈述句。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
“我知道。”她叹了口气,扶着我在榻边坐下。
“你今天,真是……好险。”
我苦笑。
哪里是险。
是已经掉进悬崖了,只是还没摔到底。
“林妹妹,”德妃看着我,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你知不知道,你最后那句话,在皇后听来,意味着什么?”
我茫然地看着她。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胡说八道,狗急跳墙?
“意味着滴水不漏。”
德妃一字一句地说。
“滴水不漏?”我懵了,这词跟我有一文钱关系吗?
“对。”德妃点头,“你想,你说那是太医院的法子,她可以去问太医院。你说那是某本古籍上看来的,她可以去查天下藏书。”
“可你说,那是你家乡的土方子。”
“一个偏远贫瘠的地方,传下来的,当不得真的老法子。”
德妃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这要怎么查?派人去你的家乡,挨家挨户地问吗?就算问了,谁又能证明,这法子到底是真是假?传了多少年?源头又在哪里?”
“你这句话,等于给了她一个死结。”
“一个她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死结。”
我听得目瞪口呆。
我发誓,我当时真的,只是想找个最不起眼,最土掉渣的理由来搪塞。
谁知道……
“所以,”德妃的声音压得更低,“她不会再费力去解这个结了。”
“她只会觉得,这个结背后,藏着一个她惹不起的人,或是一股她看不透的势力。”
“她会觉得,‘家乡的土方子’,只是你抛出来的一个幌子,一个警告。”
“警告她,别再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