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墨里痴(1 / 2)

穿越者青林一睁眼,看见的是青灰色的瓦檐,窗棂是雕花木的,糊着半透明的纸,阳光透过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粗麻布褥子,扎得皮肤发痒。

旁边的矮桌上摆着个砚台,黑沉沉的,像块浸了水的石头,旁边还压着几张泛黄的纸,上面写满了字。

“啊哈”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青林看见个穿月白长衫的中年人,坐在一张木桌前,背对着他,手里握着支毛笔,正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这人头发用玉簪束着,露出来的脖颈线条挺利落,手腕悬着,动作稳得像座山。

“这……是哪儿啊?”青林撑着胳膊坐起来。

他记得之前在翻一本王羲之的字帖,看到《兰亭序》里“之”字的二十种写法,对着台灯琢磨了半夜,说“这字咋能写得跟活的似的”,结果台灯“滋啦”一声,蓝光裹着他打了个转,再睁眼就到了这古色古香的屋子。

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印着“摸鱼”二字的t恤,在这满是书卷气的地方,活像块贴错了的补丁。

“山阴,我家。”中年人转过身来。约莫四十来岁,眉眼清俊,下巴上留着三缕短须,最显眼的是那双眼睛,亮得很,带着股专注劲儿,像是能把人看透。

他手里的毛笔还滴着墨,指缝里全是黑的,连指甲盖缝都透着青。

山阴?王羲之?

青林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书圣王羲之的老家吗?他瞅着桌上的砚台,看着那人指缝里的墨,再想起《兰亭序》的传说,一个离谱的念头冒了出来:不会吧……

“您是……王羲之?”青林的声音有点发颤,眼睛盯着那人手里的毛笔——那可是写出“天下第一行书”的手啊!

中年人愣了愣,随即笑了,眼角的细纹像水波似的漾开:“正是在下。足下是?”

青林的心跳差点蹦出嗓子眼。他这是穿到东晋了?还直接掉进了王羲之家里?他看着桌上那些纸,上面的字飘若浮云,矫若惊龙,跟字帖上的一模一样,突然觉得手里的空气都带着墨香。

“我叫青林,”他赶紧编瞎话,“从南边来,路上中暑了,不知怎的就到了这儿。”

王羲之点点头,没多问,指着桌上的茶壶:“先喝点水。看你这样子,许是渴坏了。”

青林刚端起茶杯,就听见“啪”的一声,是王羲之把毛笔往砚台里一掼,眉头皱得紧紧的,盯着纸上的字叹气:“不对,还是不对。”

他抓过一张新纸,蘸饱了墨,又写起来。这次写的是“之”字,一笔下去,笔尖在纸上拖出个圆润的起笔,接着转锋,提按,收笔,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青林眼睛都直了。可写完,王羲之还是摇头,把纸揉了,团成球扔在脚边。

脚边的纸团已经堆了小半筐,像座黑灰色的小山。

“这字……挺好的啊。”青林忍不住说。他觉得这字比字帖上的还好看,怎么就不对了?

“好什么好,”王羲之拿起纸团,展开给青林看,指着其中一笔,“你看这转锋,太刻意了,像根硬邦邦的柴火,没有筋骨。字要活,得像人走路,该快时快,该慢时慢,得有气在里头转。”

他又蘸了墨,在纸上画了根曲线,“你看这水,看着软,其实有劲儿,能穿石头。字也一样,得有这股柔中带刚的劲儿,我这字,还是太硬。”

青林看着那根曲线,再看看被揉皱的“之”字,突然有点明白——这人哪是在写字,是在跟自己较劲,跟那笔、那墨、那纸较劲,非要从里面拧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接下来的日子,青林算是见识了什么叫“着魔”。

王羲之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坐在桌前写字,一练就是一整天。早饭是夫人送到桌前的,他随手抓着吃,眼睛从来不离纸面;午饭常常忘了吃,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想起还有这回事。

他练字不用桌子,就把纸铺在矮榻上,跪在榻前写,膝盖磨出了厚茧,他浑然不觉。有时候写得入神,袖子沾了墨,往脸上一抹,顿时成了花脸,夫人笑着给他擦,他还嫌耽误事。

“先生,歇会儿吧,眼睛都红了。”青林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有点担心。

“歇什么,”王羲之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飞,“刚摸着点门道,一歇就跑了。”

他写的字越来越多,屋里的纸堆成了山,地上、墙上、甚至门板上,到处都是他的字。有回青林去茅房,发现茅房门板上都写着“入”字,各种写法,横的竖的,浓的淡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茅房也写?”青林哭笑不得。

“哪儿不能写?”王羲之理直气壮,“字这东西,得随时琢磨。蹲茅房时想通了一笔,比在桌前耗半天强。”

青林算是看明白了,这人的脑子里除了字,大概装不下别的。吃饭想着笔锋,走路想着结构,连做梦都在嘟囔“转锋要圆,收笔要稳”。

有天半夜,青林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睁眼一看,月光从窗纸透进来,照亮了桌边的身影——王羲之正站在桌前,手里拿着支没蘸墨的笔,对着空气比划,嘴里念念有词:“竖要直,像松针,得有往上冲的劲儿……”

他的影子投在墙上,胳膊挥来挥去,像在跳什么奇怪的舞。青林看着那影子,突然觉得这哪是练字,是在跟字谈恋爱,爱到骨头里去了。

王羲之不光自己练,还爱琢磨笔和墨。

他的笔都是自己做的,选哪种山兔的毛,用哪段竹子做笔杆,胶要熬到什么程度,都有讲究。有回他听说会稽山深处有种野兔,毛又韧又软,专门带着仆人进山,找了三天才抓到,回来做了支笔,宝贝得跟啥似的,只在写重要的字时才用。

墨更是精挑细选。他说松烟墨得用三年以上的松木,烧出来的烟才细,研出来的墨才亮。他书房里堆着好几缸墨,都是自己亲手烧制的,贴着标签,记着哪年哪月烧的,用的哪座山的松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