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博士的问题如同一枚精准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傅斯砚和苏晚的心湖中激起了剧烈的涟漪。“信标-7”、“守护者”、“播种者”……这些仿佛只存在于他们噩梦和意识碎片深处的词汇,被对方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如同讨论普通实验器材般的平静口吻说出,带来的冲击力远比任何威胁恐吓都要巨大。
套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医疗机器人待机指示灯那微弱的蓝光,此刻显得格外刺眼。苏晚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惊恐地望向傅斯砚。傅斯砚背对着观察幕墙,脸上被阴影覆盖了一半,看不清具体表情,但他身体那瞬间的僵硬,以及骤然锐利起来的目光,暴露了他内心的震动。
对方不仅知道,而且知道得非常具体!甚至给黑色芯片和星舟都进行了编号和分类!这个“深空遗产研究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他们监视了多久?知道了多少?
短暂的死寂之后,傅斯砚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掩不住底下的暗流汹涌:“李博士,你的‘初步判断’所依据的信息来源,恐怕比我们的回答更值得关注。”他没有直接承认或否认,而是将问题抛了回去,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防御。
李博士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反应,那公式化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傅先生,请理解。‘研究会’存在的历史远比外界想象的悠久。我们追踪、收集、分析一切与地外文明相关的蛛丝马迹,已有数十年之久。‘信标’并非首次出现,‘播种者’的传说在古老的记载中也留有痕迹。你们所经历的,是这条漫长线索中至关重要,但也极其危险的一环。”
他顿了顿,指尖在电子记事板上轻轻滑动,调出了新的界面,但并未展示给傅斯砚和苏晚看。“我们接收到的信号碎片,其编码方式和能量特征,与档案中记录的‘信标-7’高度吻合。而苏小姐体内那独特的、正在缓慢消散的能量残留模式,与古籍中描述的‘守护者’特质完全一致。至于傅先生你……”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傅斯砚身上,带着一种解剖刀般的审视,“你与‘信标’的深度共鸣,以及体内那被强行烙印又濒临崩溃的‘载体’特征,都指向了你与某个‘播种者’个体(或残骸)的紧密关联。这些,都不是猜测,而是基于庞大数据库和严密逻辑链推导出的结论。”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雨点,一字一句地敲打在傅斯砚和苏晚的心上。对方不仅知道术语,甚至拥有一个庞大的、能够进行交叉比对和特征分析的数据库!他们像是在一张早已编织好的、覆盖全球乃至更远范围的无形大网中挣扎了许久,却直到此刻,才隐约触摸到这张网的边缘。
“那么,”傅斯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抓住对方话语中的关键,“你们追踪这些‘蛛丝马迹’的目的是什么?像‘清道夫’一样,试图控制或夺取这些……‘遗产’?”他刻意用了“清道夫”这个词,观察着李博士的反应。
李博士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平静,但那一闪而逝的细微表情,没有逃过傅斯砚的眼睛。“‘清理者’……”李博士轻轻重复了这个词,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或者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否定?“他们是一群被短视和贪婪驱动的掠夺者,只看到了‘遗产’表象的力量,却无视其背后蕴含的浩瀚知识、潜在风险以及……宇宙尺度的伦理困境。研究会的宗旨,是理解、保存,并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进行有限度的、可控的研究。我们寻求的是知识的传承与文明的启迪,而非力量的滥用。”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充满了理想主义的色彩。但傅斯砚心中的警惕并未减少分毫。历史的经验告诉他,越是崇高的口号背后,往往隐藏着越是不容置疑的意志和可能更加极端的手段。
“理解?保存?”傅斯砚嘴角勾起一丝略带嘲讽的弧度,“那么,外面海面上那艘刚刚苏醒的‘播种者’星舟,贵研究会打算如何‘理解’和‘保存’?据我所知,它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愿意被‘理解’和‘保存’的意向。它的‘紧急协议’差点将我们,连同那片海域的一切,都变成永恒的琥珀标本。”
他直接抛出了最尖锐的问题,也是目前全球面临的、最迫在眉睫的危机。
李博士沉默了。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电子记事板,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着,似乎在调取或查阅着什么。过了足足有一分钟,他才重新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多了几分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