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进织天坊时,最先醒的是陶缸里的染液。靛蓝与星槐色在雾中泛着层朦胧的光,像把漠北的晨霭和中原的暮色揉在了一起。楚明踩着木凳,正往陶缸里添新摘的槐叶,叶片上的露水掉进染液,漾开的涟漪让光痕也跟着晃,像缸里藏了片会动的星空。
“阿姐快看,”少年转身时,辫梢的琉璃珠撞在缸沿上,叮的一声惊起雾里的潮气,“叶梗在染液里画的纹,像不像‘星轨河’的支流?”
阿依古丽正坐在织机旁理银线,闻言放下梭子凑过来。她的小辫上别着朵干槐花,是兰珠昨日给的,此刻在雾里泛着浅黄。“像我家乡的灌溉渠,”少女的指尖掠过染液表面,光痕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蓝,“小时候跟着阿妈去浇田,渠里的水就这么亮,能照见天上的云。”
雾更浓了些,织天坊的木柱在雾里只剩个淡淡的影。波斯少年牵着骆驼从雾中走来,驼铃的响声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裹着雾的湿意。“撒马尔罕的商队到了,”他解下驼峰上的皮囊,里面的丝线滚出来,在雾里泛着虹彩,“老织娘说这是‘雾色线’,织出的纹样在晴天看是白的,雾天会显出彩,像把彩虹藏在了布里。”
楚明抓起一把雾色线,在染液上方晃了晃,线的影子投在缸里,与槐叶梗的纹缠成一团,倒像两条河在雾里交汇。“能织进‘归墟续篇’吗?”少年的眼睛在雾里亮得像星,“给星轨河加层雾,像今早的天。”
“等兰珠姐来了问问,”阿依古丽把雾色线缠在梭子上,银线与彩线绞在一起,像给星砂梭系了条花腰带,“她懂怎么把天的颜色织进布。”
话音未落,就见兰珠提着竹篮从雾中走来,篮子里的桑皮纸包鼓鼓囊囊的。“阿禾托商队带的狼芽草,”她把纸包放在石桌上,解开时,草叶的清香混着雾的湿意漫开来,“说和星砂一起煮,能让丝线更韧,织‘护羔锦’最合用。”
楚明凑过去闻了闻,草叶的气里带着点涩:“比槐叶呛。”
“傻孩子,”兰珠笑着拍了下他的背,“狼芽草长在石头缝里,气性烈,织出的线才扛冻。”她转身往染坊走,裙角扫过陶缸,带起的雾珠落在染液里,又漾开一圈光。
周明远扛着块新雕的织机面板从工坊出来,面板上的星轨纹还沾着木屑。“小石头刻的星砂槽,”老周的声音在雾里有点闷,“比上次的深了半分,能多装些砂。”他把面板放在织机上比划,木屑在雾里飘,像些会飞的碎银。
小石头背着书箧从回廊跑来,书箧上的布带松了,掉出几张“归墟续篇”的拓片,被雾打湿,字迹在纸上洇开来,倒像星砂在上面流。“楚大哥,兰珠姐,”少年的鞋上沾着泥,显然是从后院跑过来的,“李老先生在典籍阁发现了本《雾织谱》,说下雨天织的锦,能把雨声织进去,天晴时摸上去,布面会发潮。”
楚昭从雾中走进来,手里捧着个青瓷碗,碗里的星砂在雾里泛着冷光。“归墟烽燧的石缝里找的,”他把碗递给小石头,“裹在件褪色的毡子里,毡子上的狼纹和阿依古丽织的很像。”
阿依古丽接过青瓷碗,星砂的光映得她睫毛发蓝:“是漠北的毡子!我阿妈说,守陵人里有漠北来的姑娘,就爱用狼纹裹星砂。”她捻起一点星砂,混进雾色线里,线立刻泛起层浅蓝,像把雾染成了星的颜色。
雾渐渐淡了,晨光从织天坊的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格状的亮。楚明和阿依古丽合织“雾色星轨”,雾色线在光里游,织出的雾像真的在动;周明远把新面板装在织机上,星砂槽里的砂一晃动,光痕就在布面上画出道银弧;兰珠坐在石桌旁,用狼芽草煮星砂水,水汽漫起来,与未散的雾缠成一团,让她的身影都发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