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瘴气像化不开的浓墨,把天空染成灰蒙蒙的一片。我们的船刚靠岸,就闻到了一股混合着草药与腐臭的气味——那是麻风病疫区特有的味道,绝望又顽固。
楚景渊扶我下船时,我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颤。不是害怕,是激动。他靴底踩在泥泞里,溅起的泥水弄脏了裤脚,却丝毫没影响他挺拔的姿态。“比北疆的雪,更有挑战性。”他低声说,目光扫过远处用竹篱笆围起来的疫区,篱笆上挂满了晾晒的草药,像一串串干枯的希望。
“这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我攥了攥手里的痘浆配方抄本,纸页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皱,“京城的龙椅再金贵,也暖不了这里的冷。”
疫区里的茅草屋歪歪扭扭,不少屋子的门都挂着锁——里面的人大概已经不在了。几个穿着破旧麻布衫的病人坐在空地上,皮肤溃烂处缠着发黑的布条,看见我们时,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麻木,仿佛早已习惯了外界的抛弃。
“又来‘送终’的?”一个瞎了只眼的老婆婆摸索着往嘴里塞野果,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去年来的官老爷,扔下两包发霉的药就跑了,说我们是‘天谴’,活该烂在这里。”
望潮躲在我身后,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却还是小声说:“我们是来送药的,不是来……”
“药?”老婆婆冷笑一声,用没瞎的眼睛瞥向我们带来的药箱,“能治得好这‘麻风’?别骗我们这些快死的人了。”
楚景渊没说话,直接打开药箱,拿出消毒水和手术刀,对着阳光晃了晃:“治不好,但能让你们不烂得那么快,能让孩子不再被传染。”他蹲下身,指着一个孩子手臂上的红疹,“这不是麻风,是风疹,抹点药膏就好。”
孩子的母亲立刻扑过来,死死按住孩子:“大人!您说真的?他不是被我们染了病?”
“真的。”我拿出种痘用的针,“我们带来了新法子,能防天花,还能教你们怎么处理伤口,至少……能让日子好过点。”
疫区的人起初半信半疑,但当第一个孩子的风疹真的消退,当溃烂的伤口涂上药膏后不再流脓,他们眼里的麻木终于裂开了一道缝。有个断了手指的青年突然跪在地上,对着我们磕头:“原来……我们不是真的要烂死在这里……”
楚景渊把他扶起来,声音铿锵有力:“你们只是病了,不是被天谴了。病,就能治。”
我们在疫区中心搭起了简易医棚,望潮跟着学徒们学熬药,楚景渊则带着人加固篱笆,把腐烂的茅草屋拆了重盖。白天,我带着病人清创、涂药、种痘,楚景渊就组织青壮开垦荒地,种上能驱蚊的艾草和能入药的板蓝根;晚上,我们围在篝火旁,他教大家辨认有毒的植物,我则在石板上画人体图,讲解麻风病的传播途径。
“原来不是碰一下就会传染啊……”一个一直独居的大叔摸着自己溃烂的脚,眼里第一次有了光,“那我是不是能跟你们一起去开垦?”
“当然能。”楚景渊把锄头递给他,“等你好点,就能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疫区渐渐有了生气。茅草屋被换成了结实的木屋,开垦的土地上冒出了嫩绿的芽,孩子们不再躲在大人身后,会围着望潮要野果子吃。有天早上,我刚打开医棚的门,就看见门口摆着一圈野鸡蛋,旁边压着张字条,是用炭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谢谢你们,让我们觉得自己还活着。”
楚景渊走过来,弯腰捡起一个野鸡蛋,蛋壳上还带着温度。“你看,”他把鸡蛋递给我,“这才是最实在的‘龙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