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刻意加重了“滔天丑闻”几个字,观察着老夫人骤然变化的脸色,继续施加心理压力,将个人安危与家族利益捆绑:“父亲正在官场关键之时,力求稳重。若此时被御史台的言官们闻风参上一本‘治家不严’、‘纵女行凶’,甚至更严重的指控……祖母,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啊!沈府百年清誉,父亲仕途前程,都可能毁于一旦!”
老夫人听完这番话,脸色早已变了数变,最初的愠怒被震惊、后怕所取代。她握着佛珠的手微微颤抖,长长地吸了一口冷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这样才能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香炉里的檀香都快燃尽,才重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原来……原来其中还有这等隐情……倒是祖母错怪你了……”
她看向顾瑾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庆幸,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
最终,她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彻底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几分倚重:“你做得对,做得对……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是祖母老了,只想着息事宁人,却忘了这府外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沈府,忘了人心险恶……只是……”
她顿了顿,终究还是带着旧式观念补充道,“日后行事,若能……若能少伤人命,还是……尽量留些余地吧。” 这最后一句,已是带着妥协和无奈的意味。
“祖母放心,清儿明白。今日之事,实乃情非得已,迫于自保和维护家族。”顾瑾乖巧地应下,语气诚恳,“日后定当以稳定府内大局为主,恩威并施,尽量不再让祖母为此等血腥之事烦心。”
从寿安堂出来,穿过渐渐被暮色笼罩的庭院,顾瑾微微松了口气,但肩头的压力并未减轻。刚回到栖梧苑的书房坐下,准备就着烛光,梳理一下从萧策那里得来的信息,以及府内李贵这条线,小莲便捧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
“小姐,门房刚送来的,说是睿王府的人送到侧门,指名一定要亲自交到您手上。”小莲将锦盒轻轻放在书案上,脸上带着好奇。
顾瑾打开锦盒,里面依旧没有只言片语,只有几本看起来更加陈旧、甚至边缘有些磨损的账册。她心中一动,拿起最上面一本,就着明亮的烛光仔细翻看。
初看之下,这似乎只是一家名为“隆昌号”的杂货行的日常流水账,记录着米面粮油、布匹针线等杂物的进货与售出,琐碎而平凡。但当她静下心来仔细核对其中几处看似随意记录的数字、特定的货物代号以及某些不规律的日期标记时,她的眉头渐渐蹙紧,呼吸也微微屏住。
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信息,经过横向纵向的关联对比后,隐隐指向了一个她之前从未深入怀疑过的方向——资金的最终去向,并非直接与成国公府名下的产业挂钩,而是流向了几位在朝中一向以清廉中立着称、甚至隐隐偏向太子阵营的官员,其家族旁支或门生所经营的一些极其不起眼、如米铺、车马行之类的小产业!
而这些小产业汇拢后的资金,又经过数次复杂的、跨地域的流转,其最终的大致流向,虽然被巧妙伪装,但竟隐隐与西北边境的某些军需采购项目,在时间和金额上出现了耐人寻味的吻合!
“声东击西?暗度陈仓?”顾瑾脑中瞬间闪过这两个词,背脊升起一股寒意。成国公府难道明面上支持靖王,与太子一系争斗,却在暗地里,将触角伸向了太子阵营?还是说,这根本就是成国公府布下的一个更大的局,他们支持的仍然是靖王,却巧妙地将太子的势力也拖下水,一旦事发,便可一石二鸟?
若真如此,那这潭水之深,局面之复杂,已远远超出了后宅争斗和普通的朝堂党争!这是足以动摇国本、引发朝野震动的惊天阴谋!
而萧策将这些东西不言不语地送来,其意不言自明——他信任她的心智与能力,将这些至关重要的线索交予她分析研判;同时,这也是一种无声却最有力的提醒与警告:他们面对的敌人,其狡猾与野心远超想象,斗争已然升级,进入了更加凶险的层面。
顾瑾指尖在泛黄的账册页面上缓缓摩挲,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也已彻底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远处亮起的零星灯火,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兽眼。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此刻,她已能听到那压抑的、来自远方的雷鸣。
她知道,自己必须在这场席卷一切的风暴彻底降临之前,织就一张足够坚韧、足够隐秘的网,不仅要缚住沈府内蠢蠢欲动的毒蛇,更要设法洞悉那隐藏在更深黑暗中的、即将显形的噬人猛虎的全貌。
“影九。”她沉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奴婢在。”影九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一部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案前。
“让我们的人,从即刻起,加倍留意所有与边境军需、粮草、药材、军马相关的商事消息与物流动向,特别是那些看似与朝中显贵无关、背景复杂或拥有军方隐秘关系的商行、镖局。”顾瑾语速平稳,眼神锐利如鹰,“另外,想办法安排一个绝对可靠、武功高强且擅长隐匿的人,严密监视靖王府内一举一动,任何异常,无论多细微,都必须第一时间报与我知!”
“是!”影九干脆利落地领命,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黑暗。
夜色,再次悄然降临,将沈府,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迷离与未知之中。而一场更宏大、更凶险的博弈,已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