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未雨绸缪(1 / 2)

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远山脊线,暮色如一张浸透了墨汁的细密灰网,悄然笼罩下沈府连绵的屋宇。白日里那场惊心动魄的清算所带来的喧嚣与震颤,仿佛也被这渐深的夜色吞噬、压抑,只留下一种暴风雨过后特有的、令人不安的死寂,以及潜藏在各个角落、随着权力更迭而蠢蠢欲动的暗流。

栖梧苑内,灯火早早燃起,橘黄色的光晕驱散了一方黑暗,却也映照出主人眉宇间难以掩饰的倦色。

顾瑾卸下了白日里那身用于武装自己的清冷锐利,只着一件素雅的月白寝衣,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未施粉黛,更显得面容清减,眼下淡淡的青影在灯下尤为明显。

她独自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边放着一卷还未翻开的书,目光却并无焦点地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只有在这种绝对私密、无人窥探的时刻,那深彻骨髓的疲惫与心神耗损后的虚脱感,才敢稍稍从紧绷的神经中释放出来。

白日里与沈忠的每一句对话,每一次眼神交锋,看似她步步为营、大获全胜,实则如同在悬崖边缘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与亲生父亲如此算计逼迫,言语如刀,纵然心早已冷硬,又岂会真的毫无波澜?那是一种混杂着悲哀、决绝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孤独的复杂心绪。

“小姐,喝碗安神汤吧,一直温着呢。”里间传来秋葵虚弱却满是关切的声音。她因伤势只能趴在床榻上,无法亲自伺候,心中满是愧疚。小莲连忙将一直用热水煨着的白瓷小碗端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顾瑾手边的小几上。

顾瑾回过神,指尖触及温热的碗壁,那暖意似乎稍稍驱散了些许夜寒。她轻轻搅动着汤匙,看着碗中深褐色的汤汁荡开涟漪,却没有立刻喝,目光依旧有些失神。

沈忠最后离去时那冰冷怨毒、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的眼神,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经此一事,所谓的父女之情,已是名存实亡,甚至转向了赤裸裸的敌对。她并不后悔,但这条注定孤独的路,走起来,终究是沉的。

“姐,”沈澈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还好吗?” 他显然也察觉到了姐姐情绪的低落。

顾瑾迅速敛去眼底所有的脆弱与迷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如同蒙尘的珍珠被拭去尘埃,重新焕发出冷静的光泽:“我没事,澈儿,进来吧。”

沈澈走了进来,脸上还残存着白日大获全胜的兴奋余韵,但看到姐姐灯下略显苍白憔悴的侧脸,那兴奋便迅速收敛,换上了真切的担忧。“姐,父亲那边……今日我们算是把他彻底得罪狠了,怕是……再无转圜余地了。”

“意料之中。”顾瑾淡淡道,舀了一勺微苦的安神汤送入口中,那苦涩的味道让她混沌的头脑更清醒了几分,“从他默许母亲受尽委屈,纵容王芸熙母女在府中兴风作浪,甚至可能对母亲的死因心照不宣开始,我们与他之间,便早已只剩下这层摇摇欲坠的父女名分。今日,不过是亲手撕破了这最后一层温情脉脉的伪装而已。”

她放下汤碗,目光清亮地看向沈澈,那眼神中有告诫,更有期许,“澈儿,你要记住,在这吃人的深宅大院,乃至波谲云诡的整个京城,我们能依靠的,从来只有自己手中掌握的力量、清晰的头脑和绝对的谨慎。所谓的亲情、怜悯,在某些时候,往往是最无用甚至最致命的东西。”

沈澈重重点头,眼神坚定如磐石:“我明白,姐。以后,我沈澈只信你一人,也只跟你一人。”

“明白就好。”顾瑾微微颔首,将个人情绪彻底压下,思绪迅速切换到接下来的布局,“眼下情势,看似我们占了上风,实则危机四伏,有几件事需立刻着手去办,不能有丝毫耽搁。”

她语速略快,条理清晰:“第一,你明日一早就去寻府中那几位资历老、之前一直被王芸熙压制或边缘化的管事,比如负责库房的赵管事,掌管田庄旧账的钱先生。以我的名义,态度要客气但立场要坚定,让他们将府中各处关键职位的人事名册、花名履历,以及近三个月的所有账目出入明细,全部整理好,送到栖梧苑来。”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中带着坚定:“我们要借着王芸熙倒台的这股‘势’,以雷霆之势,迅速将府中的人事任免和财政大权,梳理清楚,并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这是立足之本。”

“好!我记下了,明天一早就去办!”沈澈立刻应下,眼神炯炯。

“第二,”顾瑾目光微凝,带着审慎,“王芸熙在府中经营十几年,树大根深,党羽绝不可能一朝清除干净。你需暗中留意,府中上下,在此事之后,谁的行为举止异常,比如突然变得沉默或过于活跃,私下里与汀兰水榭那边是否仍有隐秘接触,或者与沈婉仪的心腹丫鬟有无传递消息。若有,将人名和可疑之处悄悄记下来,暂时不必打草惊蛇,但我们必须做到心中有数,知己知彼。”

“明白,我会多留个心眼,暗中观察。”沈澈郑重点头。

“第三,”顾瑾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王芸熙受了重刑,奄奄一息,却侥幸留了一条命在那阴冷的佛堂里。我们……是不是该去‘恭喜’她一下?”

沈澈眼中厉色一闪,迅速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用手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姐,你的意思是……趁她病,要她命?永绝后患?”

顾瑾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失笑道:“想什么呢?傻澈儿。” 她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静,“王芸熙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众叛亲离,身败名裂,又受了那般重的刑罚,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难说。我们何必急在这一时,徒增杀孽,脏了自己的手?更何况,她若此时‘意外’身亡,父亲和祖母会怎么想?留着她,让她活着感受从云端跌入泥沼的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经营的一切烟消云散,看着她女儿的悲惨下场,有时候,比干脆利落地死了,更是一种惩罚。况且……”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她或许,还能成为钓出更大鱼的饵。”

沈澈恍然大悟,佩服地看着姐姐:“还是姐你想得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