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中,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和小莲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顾瑾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下来。她依旧蜷缩在小莲怀里,身体微微颤抖,但那剧烈耸动的肩膀已经平复。她缓缓松开捂着嘴的手,掌心摊开,那抹刺目的“暗红”在烛光下清晰可见——并非鲜血,而是被揉开的、深红色的胭脂膏。
她抬起脸。脸上泪痕犹在,眼眶红肿,但眼底深处那片冰封的沉静,却如同寒潭下凝固的火焰,没有丝毫动摇。方才那番撕心裂肺的“病弱”表演,耗尽了她所有的伪装力气,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
“小姐……您……”小莲看着那胭脂,又看看顾瑾平静得可怕的脸,惊得忘了哭泣。
顾瑾没有回答。她只是疲惫地闭上眼,将脸埋在小莲带着皂角清香的肩头,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冰寒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刺骨的清醒。
父亲这座冰山,比她预想的还要冰冷无情。他眼中,没有女儿,只有可能危及他官位和沈家的“隐患”。王芸熙的毒计,已经成功在他心中种下了根深蒂固的嫌恶和排斥。
栖梧苑……这座刚刚夺回的堡垒,已然成了风暴的中心,岌岌可危。
“打水来,”顾瑾的声音从小莲肩头闷闷地传来,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我要净面。”
小莲慌忙应声,小心翼翼地将顾瑾扶到旁边的软榻上靠着,转身去准备热水。
顾瑾独自靠在软榻上,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摊开掌心,看着那抹被揉开的胭脂红,如同看着一抹未干的血迹。
示弱,已经做到了极致。父亲的态度,也试探得清清楚楚。下一步,该轮到沈婉仪母女,品尝一下她们亲手点燃的、名为“恐惧”的火焰了。
她冰封的眼眸深处,那簇属于顾瑾的、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在沉静的伪装下,燃烧得愈发炽烈。
汀兰水榭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意。沈婉仪端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精心描绘的、温婉依旧的脸庞。丫鬟正小心翼翼地拆解着她发髻上最后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主子。
王芸熙坐在一旁铺着锦垫的圈椅里,脸上带着尚未褪尽的、如同饮下醇酒般的快意,正低声细语地描绘着方才栖梧苑那场“大获全胜”的细节:
“……老爷那脸色,你是没瞧见,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几句话就把那丧门星斥得魂飞魄散,咳得死去活来,小脸煞白,指缝里都见了红!哼,废物就是废物,装得再像也经不住老爷三句重话!老爷最后那眼神,厌弃得如同看什么脏东西!栖梧苑?哼,我看她在那破地方也待不了几天了!老爷心里那根刺,算是彻底扎进去了……”
王芸熙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仿佛已经看到沈婉清被狼狈扫地出门的模样。沈婉仪静静地听着,铜镜里的唇角也微微弯起一个冰凉的弧度,带着掌控一切的满足。然而,就在王芸熙说到沈忠拂袖而去、留下顾瑾咳血瘫倒的场景时,沈婉仪那根保养得宜、正捻着一颗珍珠耳坠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感,如同冰冷的水蛇,悄然滑过心头。太快了……沈婉清的崩溃,似乎……太快了些?那咳血……是真是假?她眼前飞快地闪过松鹤堂那日,沈婉清看似惊惶无助,却句句引向要害的眼神。一丝几乎可以忽略的疑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看似平静的心湖深处,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