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费力地转动眼珠,入目不是梦里雪白的梨花,而是监牢里斑驳潮湿的石墙,墙面上还凝着几缕未干的水痕,映着昏暗的光,透着刺骨的冷。
他动了动手指,才发觉自己正躺在铺着一层霉烂稻草的地面上,稻草扎得后背发痒,却远不及浑身骨头缝里钻出来的酸痛。
鼻尖忽然飘来一缕淡淡的药香,混着暗牢里挥之不去的霉味,倒显出几分诡异的清晰,他心里瞬间明了,定是昨夜自己昏死过去后,武子谏又让人寻了医者来,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杨柳青的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苦笑,那笑意里满是自嘲与绝望。
武子谏哪里是惜他性命,不过是嫌他死得太早,没把该问的问出来,没把该受的罪受够罢了。
救活他,不过是为了下次折磨时,能看到他更痛苦的模样,能让他更彻底地屈服。
可这念头刚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浓重的疲惫便如潮水般涌来,压得他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他想再骂一句,却连攒力气的劲儿都没有。
眼前的石墙渐渐模糊,药香也变得飘忽起来,没等他再抓住半分意识,便又沉沉地晕了过去,只留下那抹未散的苦笑,僵在苍白的脸上。
不知又在昏沉里浮沉了多少日夜,杨柳青只觉得眼皮上像是压了块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掀开一条缝。
昏蒙的光里,先是看到一根银亮的针悬在眼前,紧接着,便见一位身着青布长衫的大夫正垂着眼,手法利落地将针扎进他胳膊上的穴位,指尖的力道没有半分犹豫。
大夫许是察觉到他的动静,抬眼扫了他一下,目光里没有半分温度,既无关切,也无怜悯,只像在看一件不得不修补的旧物,冷漠得连一句话都懒得多说。
自己不过是靠着汤药和银针吊着一口气,撑不了多久,多说无益。
他转动眼珠,瞥见门外站着两个挎刀的侍卫,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手按在刀柄上,透着十足的警惕。
没等他多想,大夫已端过一旁的药碗,碗沿直接凑到他嘴边,黑褐色的药汁冒着微弱的热气,带着一股苦涩的气味。
杨柳青扯了扯嘴角,没打算挣扎。他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反抗不过是徒增麻烦,说不定还会招来更多苦头。
他微微张开嘴,任由药汁顺着嘴角往里流,可牙关没力气咬紧,大半药汁还是顺着下巴淌了下来,滴在胸前的破衣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的痕迹。
大夫见状,也只是皱了皱眉,伸手稍稍托了托他的下巴,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只盼着能让他多咽下去几口,好应付了武子谏的吩咐。
他歪靠在暗牢潮湿的石壁上,单薄的囚衣下,嶙峋的骨节几乎要撑破皮肉,整个人像只被虫蛀空了的竹篮。
先前老大夫来诊脉时,指尖触到的尽是硌人的骨头,连熬好的参汤灌下去,都像顺着破篮的缝隙漏了出去,怎么补也填不满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衰败。
可如今总算有了些起色,守牢的狱卒方才送来的糙米饭,他竟能就着半盏冷水,一口口咽下半碗,虽仍觉胸口发闷,却比前几日水米不进的光景强上太多。
暗牢里从无天光,只有墙角那盏油灯偶尔被风卷得明灭,昏黄的光连三尺外的铁栏都照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