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短短几个月,他才算真正尝透了从云端跌入泥潭的滋味,从前挥斥方遒的高官,如今是任人宰割的阶下囚。
从前能凭修为护身的强者,如今连一场小病都可能要了性命。
黑暗中,他费力地睁着眼,望着牢顶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
没有自救的手段,没有脱身的希望,只有饥饿与病痛在慢慢吞噬他,连何时会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他都无从知晓。
意识昏沉间,杨柳青的思绪像团揉皱的纸,忽明忽暗地飘回武德皇帝的金銮殿。
那时他身着囚服跪在丹墀下,斩令掷在金砖上的脆响还在耳边,若当时他没求那“流放全尸”,而是利落赴死,是不是就不用受后来这些罪?
没有黑风岭的矿渣磨破掌心,没有铁链锁骨的冰凉,更没有如今这般,像条丧家之犬被困在暗牢里,连死都没个体面。
可这念头刚过,一股怒意在胸腔里炸开。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当初他怎就隐忍了下来?若那时他不管不顾,带着家人连夜逃出京城,凭着从前积攒的人脉与家底,哪怕被朝廷追杀,至少有能力搏一条生路!
便是战死在逃亡路上,也是提剑而亡的好汉,而非像现在这样,被剥去修为、饿得骨瘦如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日日受着屈辱,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愤怒像团火,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可这团火很快就被虚弱浇灭。
喉咙干得像要冒烟,五脏六腑都像被掏空,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他想再握紧拳头,指尖却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眼皮重得像坠了铅。
黑暗一点点漫上来,裹住他的四肢,连那些愤怒与不甘,都渐渐散在昏沉里。
他好像真的要死了。
这个念头掠过脑海时,没有恐惧,反倒有丝说不清的解脱。
至少,不用再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受着无尽的屈辱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暗牢深处的霉味早已浸透杨柳青的衣骨。
他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双目空洞地望着头顶无尽的黑暗,连指尖的微动都成了奢侈。
暗牢里的日子,本就只剩麻木的等待,分不清是等死亡,还是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转机。
忽有一日,远处甬道里传来微弱的噼啪声,像是火星蹭过潮湿的草绳。
那点光亮起初只是豆大一点,在幽深的黑暗里摇摇晃晃,渐渐才凝成一团跳动的火光。
火光顺着石级缓缓下移,映亮了沿途斑驳的血痕与青苔,最终停在杨柳青面前三尺远的地方。
执火的狱卒面无表情地站着,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石墙上,像一尊狰狞的鬼影。
可杨柳青却一无所觉,他的目光依旧涣散,仿佛那团暖光只是黑暗里生出的幻觉,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