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澜望着她几日间便苍老了许多的容颜,鬓角的白发似乎又添了几缕,心中一阵酸涩,他扶着伯母的手臂,语气无比郑重地再次确认:“是真的,伯母。陛下改了旨意,虽要流放远地,但性命是保住了。”
郭母闻言,双腿一软便要往地上跪,沈惊澜连忙伸手去扶,却还是慢了半分。
她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往下淌,嘴里不住地念叨:“谢谢老天垂怜!谢谢孟泽,还有子青那些兄弟!他们为了这孩子四处奔波,比我们这些老骨头有用多了啊!”
她哽咽着抹了把脸,通红的眼睛望着沈惊澜,声音里满是感激与愧疚:“我们这两个没用的老东西,除了在家求神拜佛、求鬼求仙,什么也做不了。”
“可你们这些年轻人,子青的好兄弟,是真的不顾脸面,四处托人求情,跑断了腿也毫无怨言。”
“我老婆子不识字,不懂那些朝堂上的计谋手段,可我心里清楚,你们为了救子青这条命,必定是出了天大的力,受了不少委屈!”
说着,她挣扎着就要俯身磕头,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
沈惊澜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死死扶住:“伯母!使不得!您这是折煞晚辈了!”
他用力将郭母搀扶起来,语气又急又恳切,“子青与我情同手足,我为他奔走是分内之事,怎敢受您如此大礼?您快起来,仔细伤了膝盖。”
郭母被他扶着站定,却仍止不住地抹泪,握着沈惊澜的手不住颤抖:“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子青能有你们这样的兄弟,是他这辈子的福气啊……”
郭母的哭声断断续续持续了许久,时而哽咽抽噎,时而放声恸哭,像是要把这些日子积压在心头的恐惧、焦虑与委屈全都倾泻出来。
先前杨柳青被判死罪,她怕丈夫忧心,怕邻里相处不好的人看笑话,硬生生把所有脆弱都藏在心里,白日强撑着操持家务,夜里就对着油灯偷偷抹泪。
如今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移开,她这根紧绷了许久的弦才算彻底松开,终于敢痛痛快快地发泄一场。
哭了许久,她才渐渐止住泪意,用袖口胡乱擦着红肿的眼睛,声音还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清明:“流放……流放也好啊。”
她望着窗外飘零的落叶,喃喃自语般说道,“只要人能活着,总有盼头,总有转机。总好过……总好过真到了那秋决之日,叫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轻轻拍了拍沈惊澜的手:“这样也不用担惊受怕他会一时糊涂想着逃狱,若是真闯出祸来,牵连了你们这些帮他的人,那才是要了我们老两口的命。”
“如今这样……虽远走他乡,却能保得性命无虞,已是天大的恩典了。”话虽带着几分苦涩,眼底却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沈惊澜在杨家待了许久,陪着两位老人说了半日光景,直到日头过了正午,才起身告辞。
踏出杨家院门的那一刻,他只觉得压在心头多日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他知道,还有一群人正翘首以盼,这消息得赶紧传过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