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帝指尖触到《诗经》蓝布封皮时,便觉出几分不同于御书房典籍的温软,那是武千樾日日揣在怀里焐出来的温度,封皮边角被摩挲得泛了浅绒,连绣在上面的素梅都少了几分生涩,多了些人气。
“比前几日进益了。”他声音淡得像廊下掠过的寒风,却没了往日里让武千樾心头发紧的疏离。
武千樾垂着手,指尖却悄悄蜷了蜷
“这书你留着。”武德帝将书递回,目光窗外。
檐角冰棱悬着,风卷着雪沫子扑在朱红廊柱上,簌簌作响。“往后有不懂的,可以直接来问朕。”
武千樾接书时,动作得恰到好处,既显亲近,又能让眼角余光稳稳扫过不远处候着的太监。
为首的刘公公正垂着眼,玄色拂尘在手里捻了又捻,玉柄流苏被捻得微微打颤,连平日里总微扬的下巴,都收得服服帖帖。
“谢皇兄。”武千樾屈膝福身,动作比往日更显规整。
鬓边那支素银簪轻轻晃动,没有宝石缀饰,只簪头刻了朵极小的海棠,此刻映着廊柱的朱红影子,在青砖上投下细碎的银光,倒比宫里那些金玉簪钗多了几分活气。
武德帝没再言语,武千樾告辞向转身便往宸阳殿外走去。
走了两步,却又出声:“明日巳时,来宸阳殿,把《鹿鸣》再背一遍给朕听。”
武千樾猛地抬头,眼里的惊喜藏都藏不住,忙用力点头:“哎!臣妹记下了!”
风再次卷起廊下的雪沫子,吹过她脸颊时,竟带着点甜丝丝的暖意。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诗经》,指尖轻轻抚过那片冻硬的海棠花瓣,学茶时的冻红指尖,背书时的呵气暖嗓,原来这宫墙之内,真的有能让她站稳脚跟的路。
而这条路,是她一步步在雪地里踩出来的。
武千樾跨出了宸阳殿的门槛,紧绷的肩背刚松下来,呵出的白气还没散,就听见身后传来他沉稳的声音:“听说你民间的养父母死了?”
她捏着书套的手猛地收紧,棉套下的书脊硌得掌心生疼。
廊下的风不知何时停了,积雪反射的光刺得人眼慌,那些被鬼物啃噬的哀嚎、刑房里弥漫的血腥气,突然顺着寒风钻回脑海。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已堆起恰到好处的平静,甚至勾了勾唇角,语气轻快得像在说旁人的事:“是啊,怎么了皇兄?”只有垂在袖中的手,悄悄攥成了拳,指甲几乎要嵌进冻僵的肉里。
武德站在廊下,披风上落的雪粒正在融化,洇出点点深色。“以后不需要亲自去。”
他看着她,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跟朕说一声,朕定叫那些欺辱你的人尸骨无存。”
武千樾的睫毛颤了颤,像落了片雪。
“不要平白失了皇家的气度,”他补充道,目光扫过她冻得发红的脸颊,“去那腌臜地,沾了晦气和寒气,不值当。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