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未曾想过,你我竟会在此等地方重逢。”
身后陡然响起的话音,生生打断了杨柳青沉凝的思绪。
他缓缓转过身,只见飞龙卫的庾指挥正负手立在刑房那扇斑驳的木门外,一身石青色的官袍上,赫然沾着几片尚未干透的暗红血渍,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几分瘆人。
“确是意外。”杨柳青缓缓收回按在腰间的手,语气平静无波,“更未料到,当年的庾镇抚,如今已晋了指挥之位,当真是可喜可贺。”
庾指挥闻言咧嘴一笑,眼角的纹路里却淬着几分森然寒意:“比起杨大人的青云直上,这又算得了什么?谁能想到,当年在太医局里的小医官,如今竟成了御灵卫的座上宾,官阶更比我这苦熬多年的人高了半品。”
他目光如刀,先扫过刑房内被铁链缚在柱上的武子谏,见其气息奄奄,才又落回杨柳青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嘲弄:“看杨大人这架势,是来给这位‘贵人’续命的?也好,省得我等再费力气动刑,毕竟杨大人的手段,可比我等这粗笨刑法精细多了。”
杨柳青并未接话,只将目光重新投向刑架上那道残破的身影。
犹记少年时,武子谏那双眼睛总像燃着野火,桀骜得能映亮半座长安城,可此刻它们紧紧闭着,连半分昔日的光彩都寻不到了,只剩一片死寂的灰暗,衬得脸上纵横的血污愈发刺目。
他的视线凝在武子谏那张被血污与伤痕覆盖的脸上,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
忽觉对方纤长的睫毛极轻地颤了颤,似有若无,像风中将折的蝶翼。
刑架上的人仿佛正从无边无际的昏沉里挣扎着上浮,干裂起皮的嘴唇翕动了两下,眼皮才一点点艰难地掀开。
底下露出的双眼早已被血痂糊了大半,眼角的伤口还在渗着血珠,将眼白染得一片猩红,只剩瞳仁深处残存着一点微弱的光。
那点光摇摇晃晃,恰好撞进杨柳青望过来的视线里,像两簇在灰烬中苟延残喘的星火。
四目相对的刹那,杨柳青只觉心头猛地一震,如遭重锤。
那双眼眸里没有半分皮肉撕裂的痛,没有蒙冤受屈的怨,甚至连活人的生气都淡得几乎寻不见,只剩一片死寂的荒芜,像被野火烧尽的荒原,连风过都带不起半分波澜。
可就在这片死寂之中,忽有零碎的影子在他脑海里窜动。
他恍惚想起数年前,八皇子的双眼看不清,病榻前那双曾经清澈如溪的眼,也是这般空洞无神,却总在无人深夜里,于眼角藏着不肯屈折的倔强微光。
又忆起更早之前,在太医局的膳堂中撞见的那个夜盗少年翻身越窗时被他撞见,仓促回头的那一眼,像极了困于樊笼的孤狼,又狠又亮。
就在这时,武子谏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他终于认出了眼前这人。
那片死寂如荒原的眼底,骤然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