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深处的阴湿气漫到廊下,公主拢了拢袖角,目光落在身侧的杨柳青脸上。
杨柳青那笑意堆得恰到好处,眼角眉梢都透着恭顺,可落在公主眼里,却像蒙了层薄纱的戏台子,处处透着刻意。
杨柳青浑然不觉,只垂手侍立着:“公主,今日风凉,地牢里戾气重,不如早些回行宫歇着?
这几日她频频踏足地牢,御灵卫上下早已累得人仰马翻。
从清早就得先将牢中杂役清空,层层布防,里三层外三层的甲士守得密不透风,连墙角的蛛蛛网都得仔细查过。
那些御灵卫白日里屏气凝神不敢懈怠,夜里还得轮值巡逻,个个眼下泛着青黑,甲胄上凝着挥不去的湿冷潮气,见了她都得强撑着躬身行礼,连喘气都透着小心翼翼。
倒是吕明微,自始至终未曾踏足这地牢半步。他嫌此地腌臜,又怕沾了麻烦。
他杨柳青曾遣人去府中问过两回,他都只托辞部务繁冗、分身乏术,愣是没挪过半步。
依着常理,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本就该居于琼楼玉宇,与诗书为伴,与花鸟为邻,怎该踏足这等藏污纳垢的阴曹之地?可昭华公主偏不信这个理,日日乘轿而来,谁劝都无用。
御座之上的陛下默许了,旁人更不敢多言,只能将这护持之责压在杨柳青身上,让他日日相随,寸步不离。
杨柳青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心中早已将这桩差事怨了千百遍,既要防着囚徒生乱,又要顾着公主安危,还得忍受这满院腥气,真真折煞人也。
他面上虽恭谨侍立,眉宇间却难掩几分不耐与疲惫。
昭华公主将他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尽收眼底,凤眸微凝,忽然想起不久前朝都那场沸沸扬扬的鬼物之乱。
那时她刚从小村子逃出来辗转回京,尚未入宫,便撞上了鬼物破城。
便是杨柳青遇到武子谏的那一晚。
城门附近乱作一团,哭喊声与鬼物的嘶吼搅在一起,她被逃难的人群推搡着跌进巷角,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的布衣沾满了污泥,发髻散乱,活脱脱一个狼狈的流民。
眼看一只青面獠牙的鬼物朝她扑来,她甚至已经闭上了眼,却听见“砰”的一声脆响,那只鬼物便已经飞去了另一处地方。
再睁眼时,只看见一个穿着御灵卫甲胄的背影,全身透着光亮“快随众人去西城门,吕统领在那边设防!”那人回过头,声音带着几分急促,说完便转身冲向另一只鬼物。
后来她才知道,那日皇宫肃清后,本要去城门支援吕明微的杨柳青,在途中救下了巷子里一众百姓,其中便有她。
而救完人转身时,恰好遇上了似乎是敌人,两人交谈了几句,便展开了战斗。
杨柳青自始至终都不知道,那个被她随手护在身后的脏污流民,便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金枝玉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