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抬手拢了拢官帽,目光落在脚边簌簌打转的银杏叶上,枯黄的叶片沾着些许晨露,映得他眉宇间添了几分怅然。白都督美意,杨某心领了。只是...他话未说完,已被对方打断。
我晓得了!白焕棠朗声一笑,指陛下赐的宅子何等讲究,里里外外收拾起来,少说也得忙上半月。这乔迁宴,晚些摆也无妨。
杨柳青望着宫墙内侧飞翘的檐角,无奈地摇了摇头:并非是嫌麻烦。家中父母在旧巷那处小院住了几十余载,邻里街坊熟如家人。陛下赏赐的宅子虽好,雕栏玉砌的,他们反倒拘束得紧,说那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来得自在。
白焕棠闻言便是一怔,捻着胡须的手顿在半空,随即抚掌笑道:是我唐突了!杨大人一片孝心,倒是我考虑不周。他略一欠身,语气诚恳了许多,若是府中需要人手打理旧宅,或是有什么搬挪的琐事,杨大人尽管开口,我麾下的人随叫随到。
杨柳青拱手谢过,目送白焕棠转身离去。靴底踏过石板路,发出沉稳的声响。
秋风卷着落叶掠过宫墙,杨柳青望着那抹远去的身影,一时有些恍惚。
这人倒是变化挺大,说话做事和以前完全不同。
罢了,世事变迁,人心易改,倒是自己还停留在旧时光里。
暮色四合,巷弄里渐次亮起昏黄的灯盏,杨柳青踏着满地碎金般的月光,推开了那扇斑驳的木门。
门轴一声轻响,像是在应和他归家的脚步。
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粗瓷碗盏整齐地码着,一盏油灯悬在梁下,豆大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父亲杨国振佝偻的身影在墙上微微晃动。
他正埋头修补竹筐,枯瘦的手指捏着篾条灵活地穿梭,竹篾相碰发出细碎的声,混着灯花偶尔的轻爆声,倒比金殿上的编钟更让人安心。
回来了?灶间传来郭春欢的声音,接着是木锅盖掀开的轻响,一股混着葱花与骨汤的暖香漫出来,裹着腾腾水汽飘到堂屋。
她端着粗瓷汤碗出来,蓝布围裙上沾着些许面粉,鬓边的银丝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灶上温着你爹下午炖的排骨汤,快趁热喝。
将汤碗搁在桌上,她瞥见儿子眉宇间的倦色,便知他定是还在为新宅的事发愁,不由笑道:那新宅子再好,金砖铺地、玉瓦盖顶,又怎比得上咱这住了几十年的老屋?你看这墙根的青苔,雨天踩上去滑溜溜的;还有院角那棵梨树,每年结的果子酸中带甜,哪样不是你打小瞧惯的?
杨国振这时才抬起头,手里还捏着半截篾条,浑浊的眼睛在灯光下亮了亮:你娘说得是。陛下看重你,赐宅是天大的恩宠,你只管安心当差,别辜负了圣恩。至于我们俩,守着这老屋就够了,左邻右舍张婶李伯的,喊一声就来搭把手,去了新地方,怕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杨柳青嗯了一声,窗棂外,清辉如水的月光正一寸寸爬上院中的老梨树,枝桠疏朗,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影子,像极了他记忆里无数个寻常的夜晚。
他端起汤碗,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带着葱花的鲜香熨帖着五脏六腑。
这方小小的天地,没有金阶玉砌,却藏着他半生的牵挂,原是无论走到哪里,都魂牵梦萦的归处。
暮色浸漫窗棂时,醉仙楼天字雅间的鎏金兽首门环泛着幽冷光泽,似淬了夜露的寒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