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斜对面药碾旁突然“哐当”一声,方太医将铜药臼重重搁在案上,络腮胡抖了抖,瞪向布帘后:“大清早的不晒药不碾膏,两个大男人缩在帘后嚼什么舌根?!”
黄御医吓了一跳,缩回手时带倒半盒陈皮,忙不迭去扶,嘴里嘟囔:“方老弟这嗓门,是要掀了屋顶不成?”
何太医充当和事佬道:“方兄莫恼,不过是听黄兄说些宫闱琐事……”
“宫闱琐事?”方太医大步过来,蒲扇般的手往案上一拍,震得药瓶叮当作响,“太医局是诊脉医病的所在,不是市井茶楼!后宫那些阴私争斗,轮得到咱们置喙?真要让巡值的飞龙卫听见,仔细你们的乌纱!”
黄御医不服气,梗着脖子道:“老夫不过是说昨夜陛下晋了钧乐署一个宫女的位分,怎就成阴私了?方老弟也忒小题大做。”
杨柳青立在廊下,听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
杨柳青指尖捻着药末,心里头正转着念头,后宫里的娘娘们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手段更是层出不穷,这宫女能一朝得幸,怕不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再想到那位陛下,自觉醒了控火神通后,性情愈发难测,寻常人避之不及,那宫女竟敢近身,想来多半是陛下自己乐意了。
正思忖间,吴太邱猛地往前一探身,宽大的袖口扫落案头的《伤寒论》,泛黄的书页哗啦散开,好些页脚都卷了边。
他喉结上下滚动着,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何太医耳边:“皇后娘娘的喜脉才诊出半月,龙嗣乃是万金之躯,这节骨眼上……”话音未落,许是他动作太急,药柜上的青瓷药罐被惊得晃了晃,在案边打了个转,险些跌落。
黄御医在一旁捋着山羊胡,满脸感慨,那模样看得杨柳青眼皮子直抽抽,这几个老头,真是越老越爱嚼舌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住口!”
一声厉喝突然从廊下传来,路过的康太医不知何时立在了那里,浑浊的眼珠瞪得几乎要爆出眼眶,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吴太邱:“黄御医与何太医那张破嘴没把门的也就罢了,你个臭小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医术没见着有半分长进,这背地里长舌的本事倒是跟着他们学了个十足!”方太医在一旁附和。
一旁的黄御医不乐意了,把胡子一翘:“唉唉,康御医这是做甚?我与太邱不过是师徒间耳语两句,碍着你什么事了?这太医局的闲事,怕是没有比你管得更宽的了!”
吴太邱被康太医骂得脖子一缩,梗着脖子辩解:“弟子只是……只是觉得此事蹊跷……”
“蹊跷也轮不到你我置喙!”康太医气得吹胡子瞪眼,“皇后娘娘身怀龙嗣,陛下的起居本就该谨言慎行,你们在此嚼舌根,若是传到内监耳朵里,仔细脑袋搬家!”
何太医连忙上前打圆场:“康兄息怒,黄兄与太邱也是一时失言,并无他意,快别气坏了身子。”
杨柳青站在一旁,听着这几位你一言我一语,只觉得头大。
他悄悄将檀木匣合上,转身想往药房深处避避,免得被这摊子浑水溅到,这太医局的早晨,可真比药房里的药味还要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