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
杨柳青捧着沉甸甸的药箱,脚步轻缓地穿过垂花门,远远便望见合坤宫廊下堆着半人高的冰鉴,寒气丝丝缕缕往外渗。
想来是皇后嫌寻常熏香过于甜腻刺鼻,特意命尚内监从冰窖运来整排冰鉴镇暑气。
刚进殿门,一股醇厚的沉香便混着酸梅汤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
虽已入秋,秋老虎却仍在肆虐,殿内靠着冰鉴才稍显凉爽,只是这凉意在无形的张力中,竟也透着几分滞涩。
皇后斜倚在铺着鸾鸟纹锦缎的软榻上,腕间那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轻晃动,流光溢彩,却偏掩不住她紧攥着丝被的指节,早已泛出青白。
“陛下,许是臣妾贪凉,午后多吃了两块冰镇酸梅汤,这才觉得浑身不爽利。”
她声音娇软得像春日里刚抽芽的柳绵,尾音还带着几分刻意的委屈,指尖却死死揪着身下绣并蒂莲的锦被,将那精致的纹样揉出几道深深的褶皱。
皇帝负手立在窗边,脊梁挺得笔直,眉头却拧成了个疙瘩,侧脸在夕照下显得格外冷硬。“你!”他本想斥骂几句,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终究是顾及着她腹中的龙嗣,不便发作。
明黄的龙袍角扫过青玉地砖,带起细碎的摩擦声。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扫过立在殿中的杨柳青,沉喝一声:“还不快来诊脉!”
杨柳青捧着药箱上前,心头早泛起几分不耐。
他最是怕来这后宫,寻常单独问诊时还算正常的人,一旦凑到一处,便个个失了常性,非要演些心口不一的戏码。
此刻平白遭了武德皇帝的迁怒,更是觉得晦气。
杨柳青依礼起身,三指轻搭在皇后腕间的素纱上。
指尖刚触到肌肤,便觉那脉象如绷紧的琴弦,带着一股不容错辨的滞涩。
他原以为不过是后宫常见的装病邀宠,脉象该是虚浮无根的,此刻却分明触到指下暗流汹涌。
那代表孕相的滑脉虽清晰可辨,却夹杂着如刀刮般的弦紧,显见是内火郁结,胎气已受扰动。
杨柳青心头微颤,抬眼时正撞见皇帝紧蹙的眉峰,那两道竖纹深得能夹死蚊子,显然已是按捺着怒火。
再转眸,又对上皇后眼底一闪而逝的怒气,那点火星藏在柔婉的眼波里,像淬了冰的针。
“娘娘胎气本就未稳,”他收回手,目光落在案上那只翻倒的酸梅汤瓷碗上,汤汁溅出的痕迹还未拭净,“加之秋燥当令,恐是肝火上逆,扰了心神。”
殿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连廊外的风都似屏住了呼吸。
皇后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脆生生的,却比檐角被冻住的铜铃还要刺耳:“杨御医这话说得蹊跷,难不成本宫还能自己气着自己?”她缓缓抚上尚显平坦的小腹,羊脂玉护甲划过锦缎,发出细碎的声响,“倒不如开些安神的方子,免得惊了本宫的皇嗣。”
杨柳青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头那点火气被她这番话勾得直往上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