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独聊聊?”
李道兴眉梢一挑。
他饶有兴致地审视着眼前的“唐僧”。
这和尚的气质,彻底变了。
之前的唐三藏,是一块被佛法浸透的温润玉石,而眼前的这个,则是一柄藏于鞘中的锋利刀锋,那份超然里,多了些许冰冷的决断。
李道兴不急着回应。
他反而踱步到孙悟空身旁,伸手拍了拍猴子因暴怒而硬得像铁石的肩膀。
“猴哥,气大伤身。”
李道兴的调子轻飘飘的,带着几分看戏的揶揄。
“你师父现在不是你师父,里头换人了,是个大家伙。”
“你先带上红孩儿,还有你师父的爹娘,陈状元夫妇,去那边缓缓。”
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尤其是殷夫人,看紧了,别出岔子。”
孙悟空一双金睛在唐僧和李道兴之间来回扫动,脑子里一团浆糊,但他对李道兴的信赖早已是本能。
王爷这么说,必有他的道理。
“好!”
孙悟空言简意赅,扛起金箍棒,一手一个,直接将还在失魂落魄的陈光蕊夫妇拎起,顺带捎上了骂骂咧咧的红孩儿,大步走向远处。
临走,他那双凶睛死死剐了金蝉子一眼。
意思很明白:你敢动什么歪心思,俺老孙的棒子可不管你是谁!
转瞬间,场中只剩下李道兴和这位气质超然的“圣僧”。
“好了,圣僧。”
李道兴伸了个夸张的懒腰,全身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慵懒得不像话。
“现在,没人碍事了。”
“你这又下跪又吐血,又是斩断尘缘又是金蝉夺舍的……全套功夫做下来,把本王都看乏了。”
他斜睨着金蝉子。
“说吧,费这么大劲,唱这么一出,到底图什么?”
这语气,不像质问,倒像是在街边茶馆里同一个熟人闲扯,那份轻松随意,让整个肃杀的场面都变得荒诞起来。
金蝉子那双死水般的眼眸,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他深深地凝视着李道兴,似乎想洞穿这个凡人王爷的表象,窥探其本质。
但他失败了。
李道兴周身的人道气运,如同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之海,任何神念探查都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音。
“王爷果然不是凡俗之辈。”金蝉子开口,声音依旧空灵,却少了拒人千里的冷漠,多了一分平等对话的郑重。
“贫僧此举,非是演戏。”
“是……自救。”
“自救?”
李道兴嗤笑出声,下意识往怀里摸了摸,想找点什么点上,摸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大唐西域,不是后世的逍遥窝,只能悻悻地咂了咂嘴。
“你堂堂佛祖座下二弟子,未来的功德佛,跑来跟我说自救?”
“这笑话,是讲给三岁稚童听的么?”
“佛祖弟子,功德佛位……”
金蝉子的脸上,第一次透出一股无法言说的涩意,像是吞下了一枚青涩的苦果。
“在王爷眼中,是无上荣光。”
“但在贫僧眼中,不过是一座……更加华丽的囚牢。”
他不再兜圈子,吐露了一个足以撼动三界的秘闻。
“西天取经,普度众生,只是一个说给天下苍生听的谎言。”
“它真正的目的,是在这九九八十一难中,磨尽我身为‘人’的一切。”
“亲情、善恶、是非……乃至‘自我’。”
“他们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的玄奘,而是一个绝对服从、完美无瑕的佛门傀儡,一个重新归位的,名为‘金蝉子’的佛!”
“贫僧十世轮回,每一世都在挣扎,每一世都归于寂灭。这一世,本已万念俱灰,准备随他们摆布,直到……”
金蝉子的目光,定格在李道兴腰间那柄平平无奇的古朴长剑上。
“直到王爷你的出现,打醒了我!”
“你身上的人道龙气,你的行事作风,让贫僧在这张早已被天道锁死的命运棋盘上,看到了唯一的一丝……变数。”
李道兴安静听着,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痞笑,不知何时已经收敛干净。
他懂了。
这金蝉子,是个理想主义的刺头。
一个被佛门高层连续毒打了十辈子的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