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她,试图从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挑衅。但他只看到了一片坦然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这场无声的对话,再次以他的滞涩告终。
然而,这次短暂的交流,似乎成了一个微妙的转折点。
从那天起,苏晚开始“偶尔”使用那些工具。她不会每天都碰,也不会长时间沉浸其中。有时只是用数位板快速勾勒一个构思想法,有时会用铅笔画几张简单的结构素描,有时,甚至会打开那台小型的3d打印机,尝试将某个线条复杂的草图,用白色的建模材料打印出来,拿在手里端详片刻,然后再默默收起来。
她的动作始终从容,不带任何表演痕迹,仿佛真的只是将这些当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消遣”。但她选择表达的内容,却不再是栖水镇那些温暖柔和的记忆。
她画被荆棘缠绕的宝石,画在金属牢笼中挣扎的光束,画破碎的镜面里映出的、扭曲而坚定的眼神。她用冰冷尖锐的线条,构建着一个充满矛盾、张力与无声抗争的内心世界。
这些作品,她依旧不会保留。数位图会删除,素描会撕碎,打印出的模型也会被她小心地拆卸,还原成最初的、毫无意义的材料颗粒。
她像是在进行一场只有自己知道的、盛大的献祭与毁灭的仪式。
陆瑾寒通过监控,沉默地观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她笔下那些与他认知中截然不同的、充满力量感和痛苦挣扎的图像,看着她面对自己创造出的、冰冷而美丽的“残骸”时,那平静得近乎残忍的眼神。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关住的,不仅仅是一个不听话的女人。更是一个拥有着独立灵魂和惊人爆发力的……艺术家。
这个认知,没有让他感到掌控的满足,反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震动。
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
期待看到她下一次会画出什么,会表达什么。甚至在她连续几天没有碰那些工具时,会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
这种情绪上的细微波动,让他感到警惕,甚至有些恼怒。他怎么能被一个囚徒的“创作”所牵引?
他试图收回注意力,更加专注于工作。但那些冰冷而瑰丽的图像,却总是不经意间闯入他的脑海。
这天深夜,他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揉了揉眉心,鬼使神差地,调出了最近一段时间客厅和次卧的监控录像。快进,停顿,目光锁定在屏幕上那个专注于创作的身影上。
他看着她在灯光下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指尖流畅而坚定的动作,看着她完成一件充满抗争意味的作品后,那片刻的、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离的沉静,以及随后,毫不犹豫地、亲手将其“毁灭”时的决绝……
一种混合着困惑、恼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名为“惊艳”的情绪,在他胸腔里交织、冲撞。
他猛地关掉了监控画面。
书房里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冷峻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这场无声的硝烟,似乎正以一种他始料未及的方式,悄然改变着某些东西。
而他,这个自以为是的掌控者,第一次对自己设定的游戏规则,产生了一丝……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