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喆(林辰)感觉自己在一片无垠的黑暗中漂浮了许久。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那永恒回荡的“存在和弦”的余韵,如同温暖的洋流,包裹着他近乎破碎的灵魂。那混沌信息流造成的撕裂感,在这本源之声的抚慰下,缓缓平复。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如同退潮后露出的礁石,一点点重新凝聚。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额头传来的、冰凉湿润的触感,以及一只柔软的手正用毛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紧接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混合着“担忧”、“恐惧”、“释然”与“疲惫”的情绪波动,如同温暖的毯子,覆盖在他身上。
是秦思雨。
苏喆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野先是模糊,继而清晰。他看到了秦思雨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苍白的脸,她看到他醒来,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哽咽着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到指节发白。
苏喆看着她,感受着她那汹涌澎湃的、属于“人”的炽热情感,心中那片因接触本源而过于浩瀚冰冷的宇宙,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属于人间的温度。他尝试扯动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却感觉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示意自己没事。
然后,他将注意力转向自身。
他的身体极度虚弱,仿佛大病初愈,精神力更是枯竭得像被彻底抽干的井。但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感”,却取代了之前的疲惫与撕裂。那种因过度接收高维信息而产生的认知过载后遗症,消失了。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调动起“情感共鸣”天赋。
世界,在他“眼”前,再次呈现出情感的肌理。但这一次,与以往截然不同。
之前,他需要主动调整“频率”和“增益”,像操作精密仪器一样去捕捉和分析情感信号。而现在,这种感知变成了一种被动的、自然而然的状态,如同呼吸。情感的信息流依旧存在,但它们不再具有之前那种强大的冲击力,而是变得……“驯服”了。
它们像温顺的溪流,从他意识周围流淌而过,他可以轻易地“看”清其中的每一道波纹,每一粒沙砾,却不再会被其裹挟、淹没。
秦思雨的担忧与释然,墙壁的沉默包容,窗外城市遥远的喧嚣欲望……所有这些信息层次分明,互不干扰,共同构成了一个立体而和谐的情感场域。而他,就平静地处于这个场域的中心。
他明白了。
那次濒临崩溃的冲击,以及随后接触到的“存在和弦”,像一次彻底的淬炼。他的“情感共鸣”天赋并未消失,反而进化了。它从一个高灵敏度但脆弱的“接收器”,进化成了一个具有强大“承载力”和“兼容性”的“处理中枢”。他依然能感知万物情感,但这些情感信息不再能轻易撼动他的核心意识。
他拥有了……“定力”。
苏喆将目光投向地板。他“看”向楼下。
陈教授那片曾经结构严谨、冰冷孤绝的情感宇宙,此刻在他新的感知中,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面貌。它依然冰冷,依然空旷,但不再是一个封闭的、拒绝一切的堡垒。它像一座失去了所有生命、但建筑结构依然宏伟的古城,静静地坐落在那里,与周遭的“存在”背景融为一体。
之前他需要费尽心力去复现的“秩序模型”,此刻在他眼中,变得一目了然。它们不再是需要破解的密码,而是这座“古城”自然呈现出的建筑风格。
更重要的是,他感知到,从那片“古城”深处,传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微弱的“松动感”。不是情感的融化,而是某种……执念的释然?仿佛在见证了那声纯粹的“存在之音”后,维持那座古城绝对封闭状态的某种核心力场,悄然消散了一部分。
陈教授,似乎“放下”了什么。
不是放下了对亡妻的思念,不是放下了对存在虚无的认同,而是放下了……“必须如此”的绝对性。
他依然选择居住在那片荒原中,但他不再认为那是唯一真实的、需要固守的堡垒。他默许了其他“风景”存在的可能性,哪怕他本人并不打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