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当张铭试图用一段极其微弱、几乎不可闻的极高音区旋律,来象征“希望微光”时,苏喆几乎要微微摇头。
在那真正的、绝对的寂静中,根本没有“微弱的声音”!那是一片连“微弱”这个概念都不存在的真空!张铭所描绘的,依旧是一个建立在“声音存在”基础上的、关于“失去声音”的想象。他无法理解,真正的失聪,是连“寂静”本身都是一种被剥夺了参照物后、无法被定义的虚无。
整首《寂灭之章》,在苏喆的感知里,就像一副用昂贵颜料精心临摹的、关于“黑暗”的画作。技法也许不错,色彩堆叠也很丰富,但作画者本人,从未真正置身于那片黑暗之中。画作的深处,缺少了那种只有亲历者才能赋予的、令人窒息的“真实”。
当最后一个强力的、象征“崩溃”的和弦(在苏喆感知中是剧烈但空洞的震动)炸开,然后一切归于沉寂时,苏喆缓缓地收回了他的感知力。
他感到一阵精神上的疲惫,但内心却异常平静。
实验结束了。数据很清晰。
张铭的《寂灭之章》,从其散发的情感波动来看,是一次合格的、甚至堪称优秀的“情感模仿秀”,但它缺乏最核心的“真实”质感。它无法触动苏喆分毫,因为苏喆就生活在它所试图描绘、却永远无法真正触及的那个世界的核心。
不久后,秦思雨回来了。她的脸上带着尚未平息的激动,以及一丝困惑。
“林师兄,”她用手语飞快地描述着,“张铭的技术真的很好,无可挑剔!那首《寂灭之章》也很……震撼,现场很多人都听哭了。但是……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努力组织着语言:“他的绝望,听起来太……标准了?就像按照配方调出来的一样。很浓烈,但好像缺了点什么。缺了那种……嗯……怎么说呢,那种真实的、磨人的、日复一日的钝痛感?”
苏喆看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秦思雨的直观感受,与他通过情感共鸣得到的分析结果,不谋而合。
她无法像他那样直接“阅读”情感,但她的艺术直觉,让她分辨出了“演绎”与“真实”之间那层微妙的隔膜。
苏喆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行字,递给秦思雨:
**“他描绘的是寂静的影子,我生活在寂静的本身。”**
秦思雨看着这行字,怔了许久,然后恍然大悟,眼中充满了惊叹与更深的理解。
苏喆没有再看她,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遥远的夜空。
张铭的喧嚣,反而印证了他所处这片寂静的深邃与真实。
这次实验,不仅校准了他的能力,更坚定了他前进的道路。那些浮于表面的、模仿的情感音乐,不是他追求的。他要探索的,是源自存在本质的、真实的情感共振。
而楼下那位陈教授,他那片冰封的、蕴含着哲学性虚无的情感荒原,其“真实”程度,远胜张铭精心编排的绝望戏剧千百倍。
那才是他目前阶段,最值得深入探索的“寂静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