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2
翌日清晨,苏喆并未急着去见王氏。他如同前两日一样,用了清淡的早膳,在拾秋的服侍下喝了药,甚至还让春桃扶着在院中竹林边走了片刻,呼吸了些新鲜空气。
他需要让昨夜的“发现”沉淀一下,也需要给王氏那边留出足够的时间来“期待”。太过急切,反而显得刻意。
直到午后,阳光正好,驱散了连日的阴霾,他才对迎夏吩咐道:“去禀告母亲,就说我今日精神稍好,关于寻画之事,有些粗浅想法,想向母亲请教。”
迎夏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带回消息:“夫人请少爷过去说话。”
再次踏入萱草堂,气氛与上次已截然不同。王氏端坐上位,脸上虽依旧带着主母的雍容,但眼底深处那一抹难以掩饰的急切,还是被苏喆精准地捕捉到。堂内伺候的丫鬟也少了许多,只留钱嬷嬷一人在旁。
“孩儿给母亲请安。”苏喆依旧行礼,气色看起来比上次确实好了些许。
“快起来,坐。”王氏语气温和,目光却在他脸上逡巡,“我儿说有想法,可是在那些藏书里有所得?”
苏喆在绣墩上坐下,姿态恭谨,却不显卑微。他微微垂眸,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缓缓开口:“回母亲,孩儿这两日翻阅母亲送来的典籍,尤其是几本前朝杂记和地方志,偶见几处零星记载,相互印证,生出些许大胆猜想,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王氏身体微微前倾,“此处没有外人,你只管将你的想法说出来,对错与否,自有母亲斟酌。”
“是。”苏喆抬起头,目光清正,开始陈述他精心准备好的说辞,略去了夜间独自探查和嗅闻砚台的细节,只将结论以“读书得之”的方式呈现。
“孩儿发现,主流记载多言林大家画作毁于兵燹或藏于内府,但有几本冷僻杂记却提及,前朝末年,曾有一批北方书画,因旧主(一位落魄宗室)败落,并未流入官库,而是……流入了江南商贾之手。”
“江南?”王氏眉头微蹙,这个方向确实出乎她的意料。她派出去的人,一直围绕着京城和几个北方收藏大家打转,收获甚微。
“是,江南。”苏喆肯定道,语气不急不缓,“母亲明鉴,前明覆亡,清兵入关,北方动荡,江南因地理之便,相对安稳,且商贸繁盛,徽商、晋商资本雄厚,素有收藏书画古玩之风。那些因战乱和旧主凋零而散佚的珍贵书画,被嗅觉灵敏的商人收购囤积,以待时局稳定后牟利,是极有可能的。”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王氏的神色,见她并未反驳,反而露出思索之色,便继续道:“而且,孩儿在一本关于前朝书画用纸的杂论中看到,林大家晚年画风趋简,对纸张要求可能更为苛刻,或偏好使用江南特产的某种名纸。若此推测为真,那么画作流向江南的可能性,便更增几分。”
他没有直接点出“金粟笺”,而是用了“江南特产的某种名纸”这样模糊的说法,既给出了线索,又保留了余地,显得更像是基于书本的合理推测,而非凭空臆断。
王氏听着苏喆条理清晰的分析,眼中惊讶之色越来越浓。这番推论,有理有据,逻辑严谨,完全不像一个深闺庶子能凭空想出来的!看来,他确实是在那些书里下了苦功,并且……天赋过人!
她原本只是将苏喆视为一个侥幸得到关键物件的棋子,此刻却不得不重新评估他的价值。此子,或许真是一块未被雕琢的璞玉。
“依你之见,若画作真在江南,又该从何处着手?”王氏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请教的味道。江南地广人稠,富商如过江之鲫,盲目寻找无异于海底捞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