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撮细微的白色粉末,从瓶口那早已松动脱落的塞子旁,再次无声地洒落出来,粘在了肮脏的地板灰尘上。而王嫂那粗糙的手指,已经牢牢地、下意识地握住了那冰冷的玻璃瓶!
刀疤刘被这婆娘纠缠得怒火冲天,注意力完全被王嫂的哭嚎和她那张惊恐扭曲的脸所吸引,根本没留意地上那微不足道的粉末和药瓶本身。他只看到这婆娘捡了个破药瓶,更加印证了这是个无用的垂死场景。他烦躁到了极点,猛地一脚踹在旁边摇摇欲坠的门框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木屑纷飞!
“妈的!晦气透顶!哭你妈的丧!”刀疤刘唾沫横飞,恶狠狠地指着王嫂,“给老子闭嘴!收拾?好!你他妈现在就给我把这烂摊子收拾干净!把这死狗拖走!这破屋子里的东西,一件都不许留!全他妈给老子扔出去!要是让老子发现你敢藏东西……”他手中的驳壳枪猛地顶在王嫂的太阳穴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王嫂瞬间僵直,连哭嚎都噎在了喉咙里,“……老子就送你下去陪他!动作快!”
吼完,刀疤刘极度不耐地对另一个特务吼道:“耗子!盯着她!把这破屋彻底清理干净!一寸都不许放过!其他人,跟我去天台!妈的,老子就不信找不到一点油星!” 他骂骂咧咧地转身,带着大部分人马,脚步声咚咚咚地冲向通往天台的楼梯。
叫“耗子”的特务是个獐头鼠目的年轻人,一脸不情愿地留了下来。他嫌恶地捂着鼻子,避开地上方教授的身体,用脚尖踢了踢旁边一个倒下的破竹书架,对着吓傻的王嫂粗声催促:“听见没?快弄!把这死鬼拖一边去!这些破烂,全扔出去!别让老子等!”
王嫂浑身剧颤,在枪口余威和“耗子”的斥骂声中,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她死死攥着手里的棕色药瓶,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只觉得这是长官命令她必须清理掉的“秽物”。她看着地上方教授逐渐僵硬的躯体,巨大的恐惧和麻木的顺从驱使着她,艰难地弯下腰,伸出颤抖的手,抓住了方教授冰凉手臂的衣袖,用尽全身力气,开始一点点地、将他沉重的身体往墙角方向拖拽。那只紧握着药瓶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都泛了白,冰冷的瓶身深深硌进她粗糙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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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轩”雅室内,空气如同凝固的油脂,沉重得令人窒息。窗外骤然沸腾的法租界巡捕哨音和混乱喧嚣,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裂开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一道无形的铁闸,暂时截断了杜月笙那足以将林风碾碎的精神威压!
杜月笙猛地转头望向紧闭的窗户方向,他侧耳倾听着外面法国巡捕特有的尖锐哨音和七十六号暴戾的吼叫混杂在一起的激烈冲突。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难以控制的阴鸷与暴怒!精心布下的局,眼看关键的“药”就在眼前,却被法租界这群搅屎棍生生打断!更糟糕的是,七十六号在法国人地界上如此蛮干,必将引来无穷后患!他苦心经营的关系网,可能因此出现巨大的裂痕!
“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杜月笙咬着牙,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冰冷的字眼,不知是在骂楼下陷入冲突的刀疤刘,还是骂给他带来“扑空”消息的手下,亦或是指向那已死的方守仁。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林风,焦躁地在铺着厚厚地毯的雅室内来回踱了两步,昂贵的皮底布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压抑的噗噗声。那串从不离手的青金石念珠,在他指间被捏得咯咯作响。
这短暂的喘息机会,对林风而言,如同地狱边缘抓住的一根藤蔓!杜月笙注意力被窗外冲突引开的刹那,那几乎将他碾碎的巨大压力骤然一松!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一晃,猛地向后重重靠在冰冷的紫檀椅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脑中那根一直强行绷紧到极致、几乎断裂的弦倏然一松,排山倒海的眩晕感和虚脱感如同黑色的巨浪,瞬间将他彻底淹没!眼前的一切——杜月笙焦躁的背影、袅袅的青烟、碎裂的茶杯、厚重的地毯花纹——都猛烈地旋转、扭曲、模糊起来!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疯狂地向下沉坠!
不!不能晕过去!
方教授用命换来的“扑空”……“药”未落入敌手……这是希望的信号!必须活下去!必须把消息传出去!
这最后的意志如同黑暗深渊中的一点星火,狠狠灼烧着林风即将沉沦的神智!
右手!右手还能动!
掌心里那枚冰冷光滑的东西……瓶口那条缝隙……那是唯一的机会!要么用它终结杜月笙的盘问,要么用它结束自己,绝不能让“夜莺”的秘密从自己口中泄露!方才那冷冽辛甜气息带来的诡异清醒感,此刻在濒临昏迷的极痛中,竟再次如同回光返照般浮现!它带来的不再是清凉,而是一种尖锐的、撕裂般的刺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顺着脊椎扎进大脑,强行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
机会稍纵即逝!就在杜月笙背对着他,心神被窗外混乱牵制的这一刻!
林风全身残存的、即将消散的生命力,如同濒死的火药桶里最后一撮火星,被他用尽灵魂的力量猛地压缩、点燃!
他的右手,一直被压在左腿下、紧握着西林瓶的右手!借着身体虚脱后靠、右臂自然垂落椅侧的瞬间掩护!五根手指在衣袖下骤然爆发出最后一抹狠戾的力量!如同毒蛇出击般迅猛精准!拇指和食指指腹死死捏住橡胶瓶塞边缘,用尽全身残存的、源于骨髓深处的不屈意志,狠狠一拧!
“啵!”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泡破裂的脆响!在窗外混乱的喧嚣、杜月笙沉重的踱步声和林风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掩盖下,微不可闻!
瓶塞,开了!
一股极其浓郁、冰冷刺骨、带着强烈辛甜和草木腥气的古怪气味,如同挣脱囚笼的毒蛇,瞬间从瓶口窜了出来!这气息远比之前泄露的那一丝要浓烈百倍!它带着一种诡异的侵略性,几乎是喷溅般涌出,瞬间撕裂了雅室内原本厚重的沉水香氛,霸道的钻入林风的鼻腔!冰冷、辛辣、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如同一把浸透了寒冰与毒液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的天灵盖!
“呃——!”
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整个头颅被瞬间冻僵,又在下一秒被滚烫的岩浆灌入!林风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痉挛!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闷哼!眼前彻底一黑!紧握着瓶子的右手猛地一颤,瓶子险些脱手滑落!他拼尽最后一丝神志,死死攥紧瓶子,同时借着身体痉挛的痛苦惯性,右手猛地向下一沉,将瓶口那致命的气息死死压在自己腰侧和冰冷的紫檀椅背形成的狭窄缝隙深处!用身体和衣物去掩盖!冷汗如同瀑布般从全身毛孔涌出!
就在林风身体剧颤、发出闷哼的同一刹那!
一直焦躁踱步的杜月笙,脚步猛地顿住!
他并没有听到那细微的开瓶声,但他那敏锐如同野兽般的直觉,让他瞬间捕捉到了身后那股骤然变化的、异常的气息!不是血腥气,也不是汗味,而是一种陌生的、冰冷的、带着强烈刺激性的……如同某种剧毒植物被碾碎后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味道!混在沉水香里,突兀得如同黑夜里的磷火!
杜月笙倏然转身!鹰隼般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带着前所未有的凌厉警觉和一丝察觉到致命威胁的惊疑,瞬间锁定了瘫在椅子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脸色惨白如鬼的林风!
“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杜月笙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他一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凛冽的狂风,瞬间逼近!右手如电,直抓林风那只压在椅侧、紧握成拳的右手手腕!
冰冷的死亡阴影,如同巨大的蝠翼,轰然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