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死穴微光
“你干了什么?!”老烟袋嘶吼着,左轮枪口剧烈抖动,对准灶台边那个佝偻如鬼魅的背影。郝铁锤瘫在地上,身体只余下濒死般的微弱抽搐,脸色灰败得如同盖了一层死灰。
那佝偻的“郎中”对身后的枪口咆哮置若罔闻。他枯枝般的手只是慢腾腾放下那只空了的破碗,又摸索着拿起那根不知名野兽大腿骨磨制的捣药杵,重新坐回粗糙的木墩上。石臼里那些黑乎乎的粉末再次发出单调、沉闷的“嗒……嗒……”声。这声音在死寂的洞穴里异常刺耳,仿佛敲打在老烟袋紧绷的神经上,他握着枪柄的手掌心全是滑腻的冷汗。
“铁锤!铁锤!醒醒!”老烟袋的枪口不敢移开,声音带着哭腔,用脚背试探着去碰触郝铁锤的胳膊。滚烫!依旧滚烫得吓人!但那碗散发着浓烈恶臭的药泥糊在伤口上,带来的除了最初的酷刑般的剧痛,似乎……似乎并没有让那蔓延的黑气更加肆虐?老烟袋瞪大眼睛,借着灶膛里微弱跳跃的火光,死死盯住郝铁锤腿上的伤口——翻卷发黑的皮肉被深褐色粘稠的药泥完全覆盖,那浓稠的药泥似乎正被伤口渗出的脓血缓慢地浸染、融合着,一股更浓烈、更复杂的腥臭苦涩气味弥漫开来,几乎令人窒息。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眼睛一眨不眨。时间在“嗒……嗒……”的捣药声和郝铁锤破碎的呼吸声中煎熬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老烟袋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睁大!就在那药泥与脓血交融的边缘,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出现了——那片如同活物般不断向郝铁锤大腿根部侵蚀的、带着不祥气息的黑紫色肿胀,它的扩散……似乎停滞了!甚至边缘处有一点点极其细微的消退迹象!这发现如同闪电劈入老烟袋混乱绝望的脑海,让他几乎握不住沉重的枪柄!
“郎中……”老烟袋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最后一丝希望,“他……他的腿……”
“嗒……”沉闷的敲击声顿了一下。灶台边佝偻的身影依旧没有回头,那嘶哑如砂纸摩擦的声音冰冷地飘了过来:“阎王……不收……是他……运道……”话音未落,他捣药的动作再次响起,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老烟袋的心猛地揪紧又松开,巨大的狂喜和后怕冲击得他头晕目眩。他猛地垂下枪口,整个人脱力般踉跄一步,这才发觉自己后背的破棉袄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冷地贴在皮肉上。他噗通一声跪倒在郝铁锤身边,颤抖着手想去探他的鼻息,又怕惊扰了什么。郝铁锤胸膛的起伏似乎比刚才稍微明显了一丝丝,虽然呼吸依旧微弱破碎如同扯烂的风箱,但至少,那游丝般的气息还在!
“铁锤……有救……有救了啊!”老烟袋浑浊的老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滴落在郝铁锤滚烫的额头上。他不敢再动那伤口上的药泥,只是用力搓着自己冰凉僵硬的手,然后轻轻覆盖在郝铁锤滚烫的额头上,试图传递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凉意。
洞穴里只剩下捣药杵单调的“嗒……嗒……”声和郝铁锤艰难喘息的声音。灶膛里的炭火快要燃尽了,光线变得更加昏暗不明。老烟袋的神经却丝毫不敢放松,他一边守着郝铁锤,一边警惕地用眼角余光瞟着那个如同石像般凝固在微弱火光边缘的佝偻背影。这人是谁?为何独居在这废墟深处的死穴?那碗腥臭刺鼻的药泥……又是什么来历?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不安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就在老烟袋心神极度疲惫恍惚之际,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喀啦”声,仿佛细小的石子滚动,极其突兀地穿透洞穴的沉闷,从通道入口的方向传来!
老烟袋浑身的寒毛瞬间倒竖!他像受惊的狸猫般猛地弹起,身体绷紧,再次闪电般抬起手中的左轮,枪口死死指向那狭窄黑暗的通道口!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骨头!是敌人!一定是敌人循着血腥味或者别的踪迹追上来了!
通道入口处那片被外面废墟微光映照的、模糊的光影没有任何变化。但老烟袋的耳朵竖得笔直,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震动。死寂再次降临,刚才那诡异的“喀啦”声仿佛只是错觉。
然而下一秒——
“嗒嗒嗒……嗒嗒嗒……”
一阵急促而密集的、如同炒豆般的爆响,带着沉闷的回音,隔着厚厚的土层和岩石,极其遥远又无比清晰地传入了洞穴!这声音老烟袋再熟悉不过——是枪声!捷克式轻机枪的连射!位置就在这片废墟外围!紧接着,又是几声零星的、清脆的步枪射击声!隐约间,似乎还夹杂着几声模糊的叱骂!
有人在外面交火!而且离他们藏身之处很近!
老烟袋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猛地转头看向灶台方向。那个一直如同石雕般的佝偻身影,此刻也极其轻微地顿住了捣药的动作。巨大的兜帽阴影下,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但他随即又恢复了那缓慢而单调的敲击,仿佛那近在咫尺的枪声与己无关。
“糟了……”老烟袋嘴唇哆嗦着,冷汗顺着额角滑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外面的交火意味着什么?是帮派厮杀?还是警察查抄?或者……就是冲着他们两人,冲着那只冰冷的铁盒子来的?!他和郝铁锤躲在这死穴里,如同瓮中之鳖!一旦入口被外面的人发现……
“嗒嗒嗒嗒!”又是一阵更为猛烈的机枪扫射声响起,这次听起来仿佛更近了几分!震得洞穴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郝铁锤似乎也被这巨大的震动惊扰,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那只始终紧握着冰冷毛瑟枪的手本能地收得更紧。
不能再待下去了!老烟袋瞬间做出了决定。无论外面的交火是福是祸,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一旦被堵住这个唯一的入口,外面的人甚至不需要进来,只需扔进一颗手榴弹,他们就全完了!
他猛地扑到郝铁锤身边,压低声音急促地呼唤:“铁锤!醒醒!外面……外面有动静!我们得走!必须走!”
郝铁锤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珠茫然地转动着,似乎被沉重的伤痛和药力双重禁锢着,难以彻底清醒。
“走……”老烟袋几乎是在他耳边嘶吼,用力架起他滚烫沉重的上半身。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郝铁锤一直死死攥在另一只手里的那只冰冷铁盒。盒盖上模糊的血污和煤灰下,那个狰狞的破浪军舰图案在灶膛余烬的微光里,舰艏下方那个鬼符般的蚀刻标记,似乎隐约闪过一丝幽冷的反光!
几乎是同时,灶台边那单调规律的“嗒……嗒……”捣药声,毫无征兆地再次停了下来!
死寂瞬间扼住了洞穴的咽喉!
老烟袋的动作僵住了,全身的血液再次冲向头顶!他猛地扭头,眼睛死死盯住那个佝偻的背影!
那佝偻的身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木墩上站了起来。他转过了身!巨大的破旧兜帽依旧低垂,阴影完全吞噬了他的面孔。但老烟袋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尖锐如同实质的目光,穿透了浓重的黑暗和兜帽的遮蔽,精准无比地落在……落在郝铁锤手中那只冰冷的铁盒上!那目光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审视,仿佛毒蛇在黑暗中锁定了猎物!比刚才指向郝铁锤伤口时更加阴冷,更加锐利!
老烟袋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跳动!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个诡异的“郎中”,认识这个铁盒!或者说,认识上面的标记!
“你……”老烟袋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藏在背后的左轮枪柄再次被他攥得死紧,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他极度警惕地将郝铁锤沉重的身体往自己身后拖挡,试图隔绝那道冰冷的视线。石穴里的空气瞬间绷紧到极限,混杂着浓烈的药味、血腥味和硝烟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外面时断时续的枪声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洞穴内的无声对峙才是真正致命的绞索。
那佝偻的身影在昏暗中凝立不动,巨大的兜帽阴影如同深渊。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有那穿透性的冰冷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反复刮擦着那只沾满血污的冰冷铁盒。
就在这时,郝铁锤的身体再次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喉咙里发出一串破碎模糊的呓语:“船……船来了……血……全是血……快……快……”他的意识显然陷入了某种噩梦般的记忆碎片,断断续续的嘶鸣在死寂的洞穴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船”字入耳,那佝偻的身影猛地一震!虽然幅度极其轻微,但在老烟袋高度戒备的眼中,却如同平地惊雷!兜帽下那冰冷的凝视瞬间爆发出更加凛冽的寒芒!仿佛这个字触碰到了某个禁忌的开关!
“鬼船……鬼船……开火……”郝铁锤的呓语更加破碎,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和痛苦。
“闭嘴!”老烟袋肝胆俱裂,几乎是本能地低吼一声,空着的那只手死死捂住郝铁锤的嘴!他全身的肌肉都绷成了铁块!完了!这个煞神的反应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这个诡异的家伙,绝对和铁盒上的东西有着某种恐怖的关联!郝铁锤的呓语无疑是火上浇油!
灶膛里最后几点炭火发出一声轻微的爆响,彻底熄灭了。洞穴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锵啷!”
一声金属摩擦地面的尖锐刮擦声陡然在黑暗中炸响!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紧接着,是极其沉重、如同野兽拖行重物的脚步声!带着浓烈的杀机,朝着老烟袋和郝铁锤所在的方位狠狠碾压过来!速度快得惊人!哪里还有半分刚才虚弱的模样!
“拼了!”老烟袋魂飞魄散,生死关头爆发出亡命的凶悍!他猛地甩开捂着郝铁锤的手,一直藏在背后的左轮枪凭着感觉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疯狂扣动扳机!
“砰!砰!砰!”
三道剧烈的枪口焰如同地狱喷发的火舌,瞬间撕裂了浓稠的黑暗!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密闭的洞穴里疯狂撞击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碎石和灰尘从头顶簌簌落下!
借着这短暂而惨烈的火光,老烟袋瞬间瞥清了扑过来的东西——不是什么佝偻的身影,而是一个挥舞着巨大、沉重铁器的恐怖轮廓!那铁器正是灶台上那口熬药的沉重铁锅!锅底还残留着暗红的炭灰余烬!刚才那刺耳的刮擦声,正是铁锅被拖拽过岩石地面的声音!火光一闪即逝,只留下那巨大铁锅撕裂空气带起的沉重呼啸声当头砸下!目标正是他和郝铁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