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铁血残烬(1 / 2)

第三十二章 铁血残烬

浑浊发臭的污水在干涸的巨大蓄水池底部缓慢盘旋,形成一个令人作呕的黑色漩涡,沉闷的水流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压抑的粘稠感。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光线,不知从何处透入,勉强勾勒出池壁上方通道口两个凝固身影的轮廓——魁梧如山,警惕如兽。

那高大身影如同磐石般堵在通道出口,宽阔的肩背肌肉虬结,绷紧的布料下透出惊人的力量感。他微微侧着头,耳朵几乎贴在了冰冷潮湿的砖壁上,屏息凝神,像一头在风雪中辨别猎人脚步声的老熊。林默紧贴在他身后狭窄的空间里,冰冷的砖壁透过湿透的衣物传来刺骨的寒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肩头伤处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汗水混着血水不断渗出。他死死咬住牙关,将呻吟压在喉咙深处,只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耳膜上疯狂擂动,几乎盖过了下方污水的呜咽。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凝固。上方,隔着厚重的土层和那扇沉重的金属盖板,沉闷的撞击声、挖掘声、斧凿铁器的铿锵声,以及青帮打手气急败坏的嘶吼和恶犬焦躁的呜咽,如同地狱传来的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每一次凿击都仿佛落在头顶,每一次犬吠都让林默的肌肉下意识地痉挛。死亡的气息厚重如铅,沉甸甸地压在这片地下废墟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那高大身影紧绷的肩膀终于极其轻微地松弛了一丝。他缓缓转过头,黑暗中,两道锐利如刀锋的目光在林默脸上扫过:“走了。暂时。”沙哑的山东口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多的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警惕,“跟上!别掉队!掉下去,喂了这脏水,老子不捞!”

话音未落,他已毫不犹豫地转身,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与体型不符的敏捷,贴着湿滑陡峭的池壁边缘,向下摸索而去。落脚处是池壁上凸出的、半腐朽的巨大条石,布满湿滑的青苔。林默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混杂着浓重霉味、铁锈味和污水恶臭的空气涌入肺腑,强行压下翻腾的呕意,一步一滑,忍着剧痛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踏在深渊边缘,脚下漩涡的沉闷声响如同巨兽的呼吸。

沿着巨大的弧形池壁向下艰难挪动了近十米,高大身影在一块向内凹陷形成天然浅洞的池壁处停下。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扒开洞口垂挂的几缕湿透腐烂的藤蔓根须,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钻入的狭窄洞口。一股更为浓烈、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浓重的火药硝烟味、陈旧的机油味、纸张霉烂的味道、还有一种……久未散去的、淡淡的血腥铁锈气混杂其中!

“进来!”高大的身影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林默紧随其后钻入洞口。眼前是一条明显经过人工加固的狭窄甬道,仅容一人通行。脚下的泥土干燥了许多,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空气中那股混杂的气味愈发浓烈。甬道不长,前行约七八步便向右拐了一个急弯。

拐过弯,视野陡然开阔!

这是一个依托天然地下岩洞和部分加固结构形成的隐秘空间,大约有两间普通瓦房大小。微弱的光源来自岩洞顶部一条极其狭窄的天然石缝,正午时分的阳光艰难地挤入几缕,在洞壁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柱,让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半明半暗的氛围中。

眼前的景象,让林默瞳孔骤然收缩!

洞壁一角,堆积着十几个布满灰尘和锈迹的沉重木箱!箱体上模糊地烙印着一些难以辨认的外文字母和符号(依稀可辨类似“Krupp”的字样),其中几个箱子敞开着,黑洞洞的箱口露出里面用黄油纸包裹、码放整齐的长条形物体——分明是步枪枪管!旁边散落着几箱打开的弹药箱,黄澄澄的子弹在微弱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角落里,甚至还有两挺被油布半遮盖着的马克沁重机枪粗大的水冷套筒轮廓!冰冷的杀伐之气无声地弥漫。

另一侧的洞壁则完全不同。一张极其简陋、由几块粗糙木板拼成的长条桌占据了显眼位置。桌面上铺着一张巨大的、边缘已经磨损卷曲的上海市区及周边区域的老旧地图。地图上用红蓝铅笔勾勒着复杂的线路、标识着各种符号和早已褪色的备注文字。地图一角压着一本摊开的硬皮笔记本,纸张泛黄,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笔迹遒劲有力。桌面上还散落着几支磨损严重的铅笔、一个早已凝固的墨水瓶、一个黄铜外壳布满划痕的单筒望远镜、几枚不同制式的弹壳……

长桌旁边的石壁上,被仔细地凿出了几个壁龛。其中一个壁龛里供奉着一个巴掌大的、用粗布包裹着的简陋牌位,牌位前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碗里有早已干涸发黑的痕迹,似是凝固的祭祀物品。最刺目的是旁边另一个壁龛里,用锈迹斑斑的铁钉钉在石壁上的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十几个穿着旧式军服(北洋时期样式)、神情坚毅的年轻汉子并肩站立,目光炯炯地直视前方。照片中央,站着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面容方正浓眉的军官,他那双眼睛,即使在泛黄模糊的照片上,也透出一股逼人的锐利和刚毅!林默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照片上,又猛地转向身前那个高大沉默的背影——

照片中央那个年轻的军官,赫然正是眼前这个救了他的魁梧男子!只是照片上的人眼神锐利如鹰隼,充满刚猛之气;而眼前这个人,背影如山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沉重,仿佛被无形的岁月和仇恨压弯了脊梁,只余下钢铁般的骨架和深藏的戾气。

他叫郝铁锤!十年前,震惊上海的“铁血会”首领!那个带领一群热血兄弟刺杀汉奸、劫掠日商货船、与青帮血战到底,最后被叛徒出卖、被青帮勾结巡捕房血腥剿灭的传奇人物!他竟然还活着!如同一块被遗弃在黑暗地底的、沉默燃烧了整整十年的铁血残烬!

“郝……郝当家?”林默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这个名字,在上海滩底层反抗者的口中,曾是一个带着血与火的传说!

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

郝铁锤缓缓转过身。那张被风霜和苦难深刻雕刻过的脸上,肌肉如同花岗岩般坚硬。浓密的络腮胡须掩盖了大半面容,唯有一双深陷在眉骨下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灼灼燃烧,如同两簇不肯熄灭的幽暗炭火。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刷子,狠狠刮过林默的脸庞,带着审视、刺痛,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被压抑了太久的痛楚和悲怆。

“呵……”一声低沉、沙哑、仿佛从破碎风箱里挤出来的冷笑,从他喉咙深处溢出,“十年了……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字?铁血会……早就喂了黄浦江的鱼虾!骨头渣子都烂透了!”他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阴影瞬间将林默覆盖!那股冰冷刺骨的凶戾之气再次汹涌而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的硝烟气息,几乎让人窒息!“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被青帮那群疯狗追到老子这坟茔里来!身上的伤,是狗咬的?”

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铁箍紧紧勒住林默的胸腔。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的回答有一丝破绽,下一秒就会被眼前这头伤痕累累却依旧恐怖的怒兽撕成碎片!他强忍着肩头钻心的剧痛,挺直了腰背,迎向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双眼,声音嘶哑却清晰:

“我叫林默!和青帮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兄弟的血债,我女人的命!都攥在他们手里!”他猛地伸手,用尽全力撕开自己左肩上早已被血浸透凝固的破布,露出那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伤口边缘已经呈现出不祥的青黑色!“这伤,不是狗咬的!是青帮‘血狼’范老七的狗爪子挠的!就在今天!就在虹口码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的火星,带着滔天的恨意。

郝铁锤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死死钉在林默肩头那道触目惊心的爪痕上,又缓缓抬起来,对上林默那双燃烧着同样熊熊恨火、毫无退缩的眼睛。那里面翻滚的痛苦、愤怒与绝望是如此真实、如此暴烈,如同他十年前每一次失去兄弟时的模样!

洞窟里死一般的寂静。浑浊的光线下,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两头受伤的野兽在黑暗中对峙。

郝铁锤眼中那如同沸腾岩浆般的暴戾,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平息了一丝。那股死死压在林默身上的恐怖威压,也随之松动了一线。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到那张堆满地图和笔记的木桌前,动作粗暴地拉开一个抽屉,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锐响!他从抽屉里随手扯出一块还算干净的粗麻布,又抓过一个边缘沾满污垢的搪瓷碗和一个同样布满灰尘的棕色玻璃药瓶。药瓶上没有任何标签,瓶塞是用木塞和蜡封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