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4月17日,星期三。
京城四月的傍晚,春寒依旧料峭,风吹在脸上带着干涩的冷意。然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大楼某层那间狭小的化妆间里,却闷热得如同一个临时的蒸笼。高强度直播带来的热力、设备散发的微温、以及四个女孩紧绷后骤然放松呼出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凝结成一种疲惫而饱和的氛围。
直播信号切断的红灯刚刚熄灭,导播那句略显沙哑的“收工了”透过隔音玻璃隐约传来,像是解除了某种魔咒。星期三乐队四个女孩几乎同时松懈下来,仿佛被抽掉了支撑的提线木偶,只想寻个依靠,或者干脆化在地板上。
“解放了。”黄文文是第一个从那张硬邦邦、硌得她屁股发麻的椅子上弹起来的。她毫无形象地伸了一个幅度惊人的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今天穿了一身为了配合电台访谈而刻意打扮的“摇滚风”:一件紧身的黑色弹力短背心,外面套着敞怀的黑色机车皮夹克,下身是条洗得发白、膝盖处破了大洞的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脏兮兮的高帮帆布鞋。这一舒展,紧致的小腹和流畅的腰线在背心下显露无遗,整个人像一颗蓄满了电、亟待释放能量的小太阳,瞬间驱散了化妆间里的萎靡之气。
“呜呼,总算能喘口人间的气了。”陈静紧随其后,动作带着明显的烦躁,一把扯开了脖子上那根为了造型而戴、勒得她很不舒服的皮质choker项圈,随手扔在堆满杂物化妆台上,仿佛卸下了一道枷锁,长长舒了口气。她穿着乐队的黑色logot恤,外面原本套了件格子衬衫,此刻也解开了扣子,下身穿着一条多口袋的工装裤,裤脚利落地塞进厚底马丁靴里,一身摇滚女孩的利落劲儿。即使穿着宽松的工装裤,也掩不住那双因为常年站立表演而显得格外笔直修长的腿。
苏苏则是轻轻吁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动作轻柔地解下为了上镜而临时佩戴的、略显夸张的仿珍珠多层项链,小心地放回首饰盒里。“总算结束了,”她揉着有些僵硬的脖颈和后肩,声音软糯,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我感觉我的嘴角已经固定在上扬十五度的位置,快要抽筋了。”
姜姜最实在,直播一结束就弯腰和那双为了配合“稍显正式”形象而勉强穿上的尖头小皮鞋斗争。“我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彻底瘫平……不,”她终于费力地脱下了鞋子,露出一双印着卡通猫咪图案的彩色袜子,满足地活动着脚趾,“最好是能泡进热水里,彻底当一条会呼吸、会吐泡泡的咸鱼。”她身上是宽大的灰色连帽卫衣和普通的蓝色直筒牛仔裤,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舒适至上”的省电模式。
给她们跑前跑后、充当临时助理的是黄文文父亲公司派来的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叫小雅,脸蛋圆圆,眼睛亮亮,很是机灵。此刻她抱着几件厚实的羽绒服和长款大衣跑过来,脸上带着真诚的关切:“姐姐们,辛苦了辛苦了。快披上点,外面可冷了,跟里面简直是两个季节。文文姐,你这皮夹克帅是帅,可里面就这么点,真不冷吗?苏苏姐,你这风衣真好看,跟画报上走下来似的。”小雅显然还无法完全理解姐姐们这种为了舞台效果和风格而“美丽冻人”的坚持。
黄文文接过自己的长款羽绒服,胡乱往身上一披,顺手就亲昵地搂住小雅的肩膀,揉了揉她的头发:“还是我们小雅贴心,是小棉袄。这十几天可多亏你了,回头姐必须请你吃顿好的,地方随你挑。”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行头,吐槽道,“这些玩意儿?上台是‘战袍’,是‘行头’,下了台那就是刑具,勒脖子硌肉,谁穿谁知道,要不是为了那点收视率和听众,谁受这罪。”
小雅被夸得嘿嘿傻笑,脸更红了:“我看姐姐们穿什么都好看。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我们是回……”
“回文文那儿。立刻,马上。”陈静斩钉截铁地打断,已经用羽绒服把自己裹成了一个严实的粽子,只露出一张带着残妆略显疲惫却眼神清亮的脸,“黄蚊子,你之前拍胸脯保证的温泉,今天谁拦着我泡澡我跟谁急。我要泡到手指头上的皮都起褶,泡到骨头缝都酥掉。”
黄文文大手一挥,带着劫后余生的豪气:“没问题!走着!犒劳三军!地方我早就托人打听好了,一个新开的温泉招待所,听说池子不错,水也干净。”
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抱着大大小小的东西,挤进等候在楼下的面包车。车子一路颠簸,穿过傍晚时分熙攘却灰扑扑的京城街道。暮色渐沉,华灯初上,给冰冷的城市增添了几分暖色。
终于到达那家位于城郊、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招待所。一进黄文文提前预订好的那个套房,四个女孩最后那点强撑着的“明星包袱”彻底被扔到了九霄云外。跟刚打完一场艰苦卓绝的硬仗似的,伴随着几声如释重负的“噗通”、“哎哟”,东倒西歪地瘫倒在客厅那套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布艺沙发里,姿势各异,毫无形象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