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野也接过一串。牙齿咬下去，“咔嚓”一声脆响在口腔炸开，毛肚特有的蜂窝结构吸饱了麻辣鲜香的汤汁，比他前世在网红火锅店排队两小时吃到的更香更弹韧。“好吃！”他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句，眼睛扫过那堆着毛肚的盆，想到刚刚晓白报的价格和晓白妈妈说的担忧就说道“婶，您跟卖竹签的老板商量下，进批更细的签子。毛肚切细点、切短点，一串少串些，价格压到一块钱。一块钱一串的毛肚，那些喝酒吹牛的男人和像我小婶婶那样的和我小叔出来约会的年轻男女，一晚上撸和十几串不带停的，那边新华夜市人流量也大，不用担心卖不完？”
“哎！这主意好！”晓白妈妈眼睛一亮。
姜姜刚咽下毛肚，豪气地一拍平坦的胸脯（拍得t恤布料轻轻一荡）：“怕啥！晚上卖剩的，我包圆当宵夜！” 她舔了舔沾着红油的嘴角，那个唇印在竹签上显得格外扎眼。
陈野的目光在院子里逡巡。簸箕里、盆里，荤的素的串儿堆得像小山，怕不是快上千了。他想起两个月前这娘俩手忙脚乱的样子，再看看现在这阵仗。“婶，现在一天得备这么多串？就您和晓白俩人，忙得过来？您白天不是还得…” 他话没问完，目光无意间落到正弯腰搬动汤桶的晓白妈妈后腰。旧t恤短衫随着动作向上缩了一截，露出一小片后腰皮肤。两块深紫色的圆形火罐印子，像两轮淤伤的、沉甸甸的紫月亮，赫然印在那里，旁边还隐约透出几块膏药贴过的方形白痕。陈野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没再追问。
晚七点半，夜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如同煮沸的锅。陈野一行人反正闲着，也跟着溜达到夜市。热浪裹挟着油烟、汗味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唐晓白踩在一条小板凳上，小脸热得红扑扑，汗湿的刘海黏在光洁的额头上，依旧很热情的对周围的人发出吆喝，脆生生的川音穿透嘈杂：“钵钵鸡！香喷喷的钵钵鸡——川妹子吃了变貂蝉哟！”
陈野没去晓白摊位边凑热闹，反而蹲在隔壁新支起来的四果汤摊子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四个美丽的小姐姐闲聊，眼睛不时瞟着唐家摊位。苏苏和姜姜捧着一碗蜂蜜冰水做的、堆满西瓜丁、仙草冻、芋圆、薏米的冰镇四果汤，吃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像两只被撸顺了毛的餍足小猫。
“晓白妈妈，最近咋样？”陈野吸溜着四果汤问。
唐妈妈抽空抹了把汗，竹签在她手里翻飞，给客人打包：“忙死啦，不过比在厂里好” 晓白妈妈一边收钱一边笑着插话：“多亏晓白，这丫头手脚麻利，串签子比大人还快，要不是她，这两个月我骨头都得累散架。” 她脸上带着笑，眼下却有浓重的青影。
“你们不知道，”晓白妈妈压低点声音，带着点自豪，“自打听了小野的做这钵钵鸡，头两个礼拜真难熬。每天天不亮去买菜，回来洗啊切啊串啊，熬红油调汤底，也就准备了三百多串，还得赶时间回厂里上班，人累得站着都能睡着。后来靠着好多奔着棒棒鸡做的鸡肉串过来的老客打出点名气，嘿，卖得可快了，经常不到两个钟头就光板，我在厂里那会儿，白天累得头晕眼花，好几次做零件都出了残次品，被组长点名批评。我一咬牙，干脆辞了，现在专心弄这个，连煎饼果子都给停掉了。早上备好料，中午还能眯个午觉，下午精神头足着呢，现在一天快点也能弄个一千来串。不过就是有时候天气不好容易剩下点，我就当宵夜留着给晓白吃了”
她顿了顿，声音软了些：“晓白舅舅那边…收到寄去的钱，电话里都哭了…说对不起我这个姐姐…唉…” 那声叹息轻飘飘的，带着说不出的遗憾。
陈野默默听着，目光在唐晓白和她妈妈身上来回扫。陈野觉得晓白和晓白妈妈也是挺不容易的，暑假这两个月6岁的陈野身高是有长一些的，虽然一天天的跟精神病一样没好好休息睡觉，可也是明显能看出来长个了。而之前比陈野高一点的像颗小辣椒似的唐晓白，此刻站在板凳上，身形却显得比之前单薄了些，脸颊的婴儿肥似乎也消下去一点。看起来明显就是比陈野小一些。
晓白妈妈更不用说，这两个月操劳之下，那股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感，不仅面色更差了，被灯火照得无所遁形。陈野不经意间也能看到了晓白妈妈不少拔火罐和贴膏药的痕迹。
他吸掉碗底最后一点甜汤，冰凉的碗壁贴着掌心。嘴里飞快地盘算着按之前晓白妈妈说的食材数量，荤串三百多，素串七百多。扣掉食材成本、调料、竹签、摊位费…他小眉头一拧，脱口而出：“卧槽！一天少说也能挣四五百吧？一个月下来…小一万？”
这数字把旁边吃四果汤的姜姜都惊得呛了一口。
陈野看向忙碌的母女俩，声音不高，却清晰：“晓白妈妈，你们现在租的那院子，不是还有两间空屋吗？原来住那两户川渝老乡不是去温陵城找活干了？” 他顿了顿，组织着小孩能说的话，“我是说…晓白舅舅那边，之前听你们说一个月五六千的医药费每个月还得找人帮忙跑很远的医院复查换药，闽南这边医院应该能比那边方便更多吧，不如…把晓白外婆，还有舅舅、舅妈都接过来？晓白外婆能帮忙看家、择菜，晓白舅舅身体好点的时候也能搭把手串串，备料。晓白舅妈还能帮忙出摊，只要红油汤头和蘸料的方子捏在手里，这生意就稳当。总比现在天南地北的，钱寄过去，人还提心吊胆强吧？在这边，看病也方便，你们一家人在一起，劲也能往一处使。而且晓白可是比我大半岁的，之前她都长的比我高了，现在看起来都比我小了点”
晓白妈妈和陈静、黄文文她们都惊讶的看着能说出这番话的陈野，晓白妈妈眼睛却亮了亮，她抹了下眼角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声音有点哽：“小野…你这想的确实比大人都周全，晓白这两个月确实比其他孩子辛苦太多了。不过我就是担心晓白舅舅和舅妈脸皮薄，不好意思来，也怕晓白外婆…舍不得山里那点老屋和土地…”
“有啥子嘛，妈妈更辛苦，” 唐晓白在板凳上插着腰，川音嘹亮，“而且怕啥子嘛，外婆最疼我，我说想她，她肯定来，舅舅舅妈不来，我就说他们不疼我！” 小姑娘下巴一扬，汗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带着一股初生牛犊的泼辣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