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里那个不存在于反射中的灰衣人,像一道冰冷的烙印,刻在了林薇的感知里。它没有攻击,没有言语,仅仅是那种“存在”与“映照”之间的割裂,就足以颠覆她对现实的脆弱信任。夜晚的城市街道不再只是空旷,而是布满了无形的视线,每一扇漆黑的窗户,每一片光洁的表面,都可能隐藏着无法被镜面捕捉的“异物”。
她加快了寻找“韩博士”的步伐。这成了她在汹涌暗流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几天不眠不休的排查,动用了一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信息查询手段,她终于从一个早已退休、记忆力衰退的老档案管理员口中,撬出了一个模糊的地址——位于城市北郊,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老旧知识分子聚居区。
没有电话,没有更确切的门牌号。只有这么一个大概的方位。
足够了。
周末清晨,林薇带着打印出来的部分关键资料截图(隐去了敏感细节)、一支强光手电、以及一把藏在身上的小刀,坐上了通往北郊的长途公交车。车子驶离繁华的市区,窗外的景色逐渐被低矮的旧楼、零散的农田和开始枯黄的杂草取代。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植物衰败的气息。
根据那模糊的地址,她在一条坑洼不平的碎石路尽头下了车。眼前是一片红砖砌成的老旧三层筒子楼,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如同溃烂的伤口。楼间距很窄,晾衣绳横七竖八,挂着些颜色灰暗的衣物。整个区域安静得可怕,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几只野猫在垃圾堆旁警惕地注视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她深吸一口气,走进其中一栋楼门。楼道里光线昏暗,充斥着霉味和油烟混合的沉闷气味。她按照管理员的提示,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到三楼,敲响了走廊尽头那扇漆皮剥落、门牌号模糊的深绿色铁门。
“咚、咚、咚。”
敲门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没有回应。
她又敲了几次,一次比一次用力。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尝试隔壁邻居时,门内传来极其细微的、链条滑动的声音。
“咔哒。”
门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仅容一只眼睛窥视。一只浑浊、布满血丝、带着极度警惕和审视意味的眼睛,从门缝后盯着她。
“找谁?”一个沙哑、干涩,仿佛很久没有与人交谈过的声音响起。
“请问……是韩博士吗?”林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诚恳,“我姓林,有些事情……想向您请教。是关于……一些不太寻常的现象。”
门后的眼睛眯了起来,审视的意味更浓。“我不认识你。也没什么可教你的。走吧。”
眼看门就要关上,林薇急忙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墙壁上的无面人!镜子里的空白!还有……影子!它们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关门动作戛然而止。
那只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恐惧,有一丝久违的、遇到同类般的激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预见到某种结局的疲惫与绝望。
门后的沉默持续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链条被取下,门缓缓打开。
门后站着一个瘦削、佝偻的老人。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头发稀疏灰白,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在最初的浑浊之后,此刻却锐利得像鹰隼,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
“进来。”韩博士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快。”
林薇侧身挤进门内。老人迅速将门关上,反锁,又挂上好几道沉重的插销和链条。
房间内的景象让林薇倒吸一口冷气。
这几乎不像一个居住空间,更像一个被资料淹没的洞穴。四壁都被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占据,塞满了各种发黄卷边的书籍、文件夹和手稿。地上也堆满了资料,只留下窄窄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灰尘和一种淡淡的、类似草药的味道。窗户被厚厚的绒布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只有书桌上一盏老旧的绿色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