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灯又开始闪烁,接触不良的钨丝发出的轻响,把江川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他扶着墙,一步一瘸地往上挪,每动一下,脚踝就像被人用钝刀子割似的,疼得他额头直冒冷汗。刚才跟林建国撕扯时用了猛劲,现在那股劲儿过去,剩下的只有钻心的疼和浑身的乏。
筒子楼里弥漫着各家晚饭的味道,红烧肉的甜腻、炒白菜的寡淡、还有谁家炖了土豆,混着煤烟味,在狭窄的空间里打着转。王大爷家的收音机开得震天响,放着铁北本地的评书,的一声拍惊堂木,吓得江川差点崴了另一只脚。
妈的。他低骂一句,扶着墙站稳了。
三楼的平台上,张婶正端着个搪瓷盆往下倒水,看见江川,赶紧把盆往旁边挪了挪。江川?你这脚咋回事啊?刚才听楼下吵吵,是不是跟那醉鬼动手了?她嗓门大,说话像敲锣,半个楼道都听得见。
江川没抬头,只是摆了摆手,继续往上走。没事。
没事?你这走路都不利索了!张婶不依不饶,跟着他走了两步,那醉鬼是不是林暮他爹?我就说那小子不是好东西,喝了酒就耍疯!林暮没事吧?
江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张婶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点模糊,眼神里却透着点真切的关心。没事,他又说了一遍,声音比刚才缓和了点,林暮挺好的,谢谢您张婶。
哎,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张婶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回屋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不行就去卫生所看看,别硬扛着!
江川了一声,继续往上走。四楼的楼梯比楼下透上来的光,摸索着往上走。脚踝的疼一阵比一阵厉害,像有无数根针在扎,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咬着牙,把重心全放在右腿上,左腿几乎是拖着走的。心里有点急,不知道林暮怎么样了。刚才林建国那副疯样子,肯定把他吓坏了。那小子胆子小得像兔子,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吓得不行,更别说被自己亲爹那么骂了。
想到林暮可能吓得发抖的样子,江川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又闷又沉。他加快了脚步,脚踝传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但他没停。
终于到了五楼。他家的门虚掩着,没关严,留着条缝,昏黄的灯光从缝里透出来,在地上投下一小块长方形的亮斑。
江川站在门口,喘了口气,才轻轻推开门。
客厅里,林暮就站在折叠桌旁边,背对着门口,手里还捏着那支刚才掉在地上的铅笔。听到开门声,他猛地回过头,像只受惊的小鹿。
江川的心猛地一揪。
林暮的脸色白得像张纸,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干裂,微微颤抖着。眼睛红通通的,明显是哭过了,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痕,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来,在下巴尖上挂着,像颗摇摇欲坠的露珠。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因为刚才一直站着没动,衣角皱成了一团。
看到江川,林暮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恐,随即又被巨大的委屈和安心取代。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只是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像秋风里的一片叶子。
铁蛋蹲在林暮脚边,尾巴紧紧夹着,看见江川进来,它了一声,用头蹭了蹭林暮的裤腿,像是在安慰他。
江川关上门,反手锁好,然后一步步朝林暮走过去。他走得很慢,脚踝的疼让他每一步都龇牙咧嘴,但他没停,一直走到林暮面前。
没事了。江川开口,声音有点哑,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语气放得比平时柔和了很多,带着一种他自己都不熟悉的安抚意味,他走了。
林暮看着他,眼睛里的泪水又开始往外涌,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碎成一小片湿痕。他没说话,只是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了江川的胳膊,就像刚才在屋里时一样,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肉里。
他……他还会来吗?林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江川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那股火又窜了上来,不是对林暮,是对那个让他变成这样的男人。他抬起手,想像拍铁蛋一样拍拍林暮的头,手举到一半,又觉得不太合适,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会了。江川的声音很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跟他说了,再敢来,腿给他打断。
林暮还是抖,眼泪掉得更凶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抓着江川胳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骂我……骂我白眼狼……小畜生……他哽咽着,把那些不堪入耳的话重复出来,每说一个字,身体就抖一下,他还说要砸了你的修车铺……
砸就砸,江川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砸了我再搭一个。他顿了顿,看着林暮苍白的脸,补充道,再说了,他不敢。
林暮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江川。江川的脸上还有刚才跟林建国撕扯时留下的灰印,嘴角破了点皮,渗着血丝,但他的眼神却很亮,像黑夜里的星星,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真的?林暮小声问,带着点不确定。
真的。江川点头,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安抚,他就是个怂包,喝了点酒就敢瞎叫唤,真动起手来,比谁都跑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