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屋的灯泡突然闪了一下,昏黄的光线下,林暮递过来的布包悬在半空,像块烧红的烙铁。江川盯着那布包,上面林暮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还沾着刚才洗碗时没擦干净的水珠,混着眼泪往下掉,砸在深蓝色的布料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渍。
空气里中药味和煤烟味搅在一起,闷得人喘不过气。里屋江父的咳嗽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大概是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又或者只是咳累了,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像破旧风箱在暗处抽噎。
江川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左手吊在胸前的三角巾勒得脖子生疼,左臂被扳手砸伤的地方突突地跳着疼。他看着林暮那双红得像兔子的眼睛,看着他明明怕得发抖却硬是挺直的脊背,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来,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让你拿着!江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右手猛地挥过去。
他没打到林暮,却精准地撞在了布包上。林暮的手一松,布包地掉在旧方桌上,拉链崩开,里面的钱一声涌出来。一沓沓用皮筋捆着的10块、20块纸币散在桌面上,几张皱巴巴的5块、1块钱滑到桌边,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还有几枚硬币滚了出去,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声,一路滚到墙角的工具箱底下,停在一个生锈的齿轮旁边。
林暮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去抓桌上的钱,手指刚碰到一张沾着机油印的20块纸币,就被江川的吼声钉在了原地。
你什么意思?江川的声音炸在外屋里,震得灯泡又闪了一下,觉得我江川就这点能耐?连你上个学都供不起?
吼声太大了,撞在斑驳的墙壁上,又弹回来,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隔壁传来一声,像是有人被惊醒,碰倒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头顶的楼板传来的脚步声,大概是楼上的王大妈被吵醒了,正在屋里踱步。
林暮的脸瞬间白了,眼圈红得更厉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上的纸币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能发出细微的声。
江川还在喘着粗气,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盯着散落在桌上和地上的钱,那些皱巴巴的纸币上,有的沾着黑色的机油印,有的边角被磨得卷了起来,还有几张1块钱的纸币上,能看到模糊的血渍——那是上个月江川修自行车时被链条划破手,没来得及擦干净蹭上的。
这些钱,是他蹲在寒风里修了一冬天车攒下的。是他左手打着绷带,用右手单拧了三十多个螺丝换来的。是他看着药店橱窗里的甲钴胺片,把处方单攥得皱巴巴,最后只买了最便宜的止痛药省下来的。
他以为林暮懂。懂这笔钱意味着什么,懂他把饼干盒从床板下拿出来时的决心。他甚至想过,等林暮报了名,他就去废品站多扛几袋铁屑,去夜市帮人修手机,总能再凑出买药的钱。他从没想过林暮会拒绝,用那种近乎残忍的方式——这是你流血流汗换来的——好像他江川的这点心意,在林暮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我不是...林暮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蹲下去,小心翼翼地去捡地上的硬币,手指碰到冰凉的金属,又是一阵颤抖,我不是觉得你没本事...
那你是什么意思?江川往前逼近一步,单脚跳着,受伤的脚踝在地上拖出一点声响,疼得他龇牙咧嘴,却没停下,嫌这钱脏?嫌是修自行车赚的?
不是的!林暮猛地抬起头,眼泪糊了满脸,这钱不脏!一点都不脏!他抓起一张沾着机油印的20块纸币,举到江川面前,纸币在他颤抖的手里晃悠,你看...这上面是你的汗...是你...
闭嘴!江川打断他,额头上的纱布被冷汗浸透,淡黄色的药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
林暮没闭嘴,只是把那张20块钱轻轻放在桌上,又去捡另一张掉在椅子底下的5块钱。那张钱的边角缺了一小块,林暮记得,这是上周那个老爷爷来修车时给的,当时老爷爷掏遍了口袋,凑了五张皱巴巴的1块钱,江川数都没数就塞进口袋了。
江川...林暮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种固执的坚定,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江叔的手...他想起江父那双总是发抖的手,连水杯都拿不稳,医生说甲钴胺片能缓解麻木...你攒这些钱...是不是想...
江川的动作猛地僵住。他看着林暮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捡着散落的钱,手指那么轻,像是在捡什么易碎的宝贝。林暮的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他苍白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