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白米饭配咸菜,还有一碗飘着油花的蛋花汤。鸡蛋是张婶早上送来的,说是自家鸡下的,硬塞给了江川。江川用没受伤的右手笨拙地搅着锅里的蛋液,鸡蛋液在滚烫的水里散开,形成一朵朵碎云般的蛋花。
林暮端着碗,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米饭,味同嚼蜡。帆布背包就放在脚边,侧袋里的布包沉甸甸的,像揣了块铅。每一粒米饭咽下去,都像是在喉咙里硌了一下。
江川没怎么说话,吃饭很快,左手吊在胸前不方便,只用右手拿着筷子,扒拉几口饭,夹一点咸菜。他的额角还在渗汗,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热的。小煤炉在门口烧着,虽然已经四月,铁北的晚上还是有点冷,煤炉的火光照在江川脸上,明明暗暗的。
明天...几点上课?江川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林暮的筷子顿了一下,米饭掉在桌子上。他赶紧捡起来,塞进嘴里,含糊地说:不...不是上课,是去报名。
江川点点头,喝了口蛋花汤,在哪儿报?我送你去。
不用!林暮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有点大。他看到江川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赶紧低下头,声音放小,我...我自己去就行,不远,坐公交就能到。
江川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昏黄的灯光下,江川的眼神很亮,带着点探究。林暮不敢看他,只能盯着碗里的咸菜,咸菜有点咸,齁得他嗓子发紧。
你的脚...林暮小声说,还有胳膊...不方便。
江川了一声,像是觉得他小题大做:这点伤算什么。他放下筷子,用没受伤的右手抹了把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林暮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江川的脾气,决定的事很难改变。可是...他怎么可能真的拿着这笔钱去报名?
那不是钱,那是江川的血和汗,是江叔的药。
林暮想起上个星期,江川去药店给江叔买药的情景。那天他放学早,去维修铺帮忙,看到江川拿着一张皱巴巴的处方单,站在药店门口犹豫了很久。林暮走过去,看到处方单上写着几种药,其中一个名字他记得很清楚——甲钴胺片。当时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药,只看到江川的眉头皱得很紧。
后来江川只买了其中两种最便宜的止痛药,甲钴胺片没买。回去的路上,林暮忍不住问了一句,江川才含糊地说,那是进口药,贵,一片就要两块多,一盒三百多,能吃一个月。医生说吃了对神经好,能缓解麻木。江川当时的声音很低,但也不是非吃不可。
林暮当时没说话,心里却记下了这个名字。甲钴胺片,每月三百多。江川刚才数出来的一千二百五十六块,正好够买四个月的药。
四个月。
林暮的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把米饭戳成了一团糊。他想起江叔的手,总是不停地抖,拿不住东西。想起江叔夜里因为神经痛发出的压抑呻吟。想起江川每次给江叔按摩时,江叔疼得咬着牙,额头上全是汗。
这些钱,是江川省下来给江叔买进口药的。他却要拿去报什么美术预备班...
林暮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江川抬起头,看着他:怎么了?
我...我去洗碗。林暮的声音有点抖,他端起桌子上的碗,快步走进厨房。
水龙头流出的水冰凉刺骨,林暮把碗放在水池里,任由冷水浇在手上。他看着水池里自己模糊的倒影,眼睛红得像兔子。眼泪又开始往下掉,砸在水池里,和自来水混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不能拿这笔钱。
绝对不能。
洗完碗出来,江川正坐在床沿,低着头处理脚踝的伤口。他把纱布拆开,露出红肿的脚踝,上面青一块紫一块,肿得像个发面馒头。江川咬着牙,用没受伤的右手拿着碘伏棉棒,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