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傍晚,铁北的天暗得早。灰蒙蒙的暮色像一块湿冷的抹布,捂在城市上空,连带着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维修铺的灯泡亮了,昏黄的光线透过蒙着油污的塑料布,在地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晕。
江川单脚站在铺子中央,手里拿着一把活动扳手,正在拆卸一辆旧自行车的链条。动作比平时慢了不少,额角时不时渗出细密的汗珠。受伤的右脚脚踝还肿着,白纱布从裤脚露出一小截,他把脚小心地搁在一个倒扣的铁桶上,支撑着身体的重量。
一声,链条终于被拆开。江川把链条扔进旁边的零件盒,长出了一口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
今天就到这儿吧。他对蹲在角落里整理画具的林暮说,声音有点沙哑。
林暮抬起头,点点头。他面前的地上铺着一块旧帆布,上面散落着各种画具:几支中华牌绘图铅笔,一块松木板,还有那个掉了漆的铁盒子。他正在把今天画的速写一张张仔细地收进速写本里。
都收拾好了?江川问,拿起墙角的铝合金拐杖,地一声撑在地上,单脚跳着往铺子门口挪。
林暮把最后一张速写放进速写本,合上本子。速写本已经快用完了,最后几页纸薄得透光,稍微用力就可能破。他小心地把速写本放进那个掉了漆的铁盒子里,盖好盖子。
江川拉下铺子的卷帘门,一声,外面的光线被隔绝在外,只剩下灯泡昏黄的光芒。他锁好门,转过身,单脚跳回铺子中央,在一个小马扎上坐下,把受伤的脚伸直,轻轻揉着脚踝。
林暮把铁盒子放进自己的旧帆布背包里,又把松木板用旧毛巾裹好,也塞进背包。背包鼓鼓囊囊的,他拉上拉链,放在脚边。
铺子很小,堆满了各种工具和等待修理的自行车、家电。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味和铁锈味,混杂着灯泡散发的热气。角落里的铁炉子上放着一个搪瓷缸,里面的水已经凉了。
两人沉默地坐着,只有灯泡发出轻微的声。林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背包的带子,布料被他抠得起了毛。
明天去红卫家属院?江川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林暮抬起头,点点头:嗯,张婶说陪我去。
小心点。江川说,你爸要是再闹,给我打电话。他指了指林暮口袋里的诺基亚手机。
知道了。林暮小声说。
又是一阵沉默。林暮看着地上的影子,自己的影子和江川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被灯光拉得很长。他想起今天江川给自己的旧衣服,蓝色的工装夹克和深灰色的工装裤,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背包里,心里暖暖的。
他突然很想跟江川说点什么,说点以前从没跟人说过的话。
江川。林暮轻声叫了一声,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江川抬起头,看着他,怎么了?
林暮咬了咬嘴唇,手指攥紧了背包带子。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那是一双洗得发白的运动鞋,鞋边开了点胶。
我以前...他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耳语,在养父母家的时候,吃饭不敢夹远处的菜。
江川正在擦拭扳手的手停住了。他看着林暮,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林暮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吹过就散了,却又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
桌子很大,他继续说,眼睛盯着地面,像是在自言自语,菜都摆在桌子中间。我坐在最边上,离得远。养父母和他们的儿子坐在中间,他们想吃什么就夹什么。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
我不敢站起来夹菜,也不敢伸长胳膊。他们说过,吃饭要有规矩。林暮的声音有点发颤,有一次,我想吃那个红烧肉,放在桌子另一边。我伸了好几次手,都没够着。后来养母看见了,就夹了一块给我,说想吃就说嘛,够不着站起来
他抬起头,看了江川一眼,又赶紧低下头。
但我知道,她其实不高兴。她的眉头皱着,嘴角往下撇。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夹远处的菜了。要是那天的菜都离我很远,我就只吃白米饭。
江川把手里的扳手放在工具箱上,发出的一声轻响。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林暮,眼神里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不耐烦。
林暮吸了吸鼻子,声音更轻了:还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