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皱了皱眉,弯腰去捡颜料管,手指碰到一张纸。不是林暮那个磨破封面的速写本,是张单页纸,大概是从速写本上撕下来的,只有A4纸的一角大小,边缘毛毛糙糙的,像是不小心扯下来的。
他随手捡起来,想揉成团扔掉。纸有点薄,被风吹得晃了晃,上面似乎画着什么。江川的动作顿了顿,把纸展开。
是张速写。
铅笔线条,画的是个人像。江川的目光扫过去,先是有点懵,随即认出来了——画上的人是张大妈。
不是正儿八经的肖像,像是随手勾的。张大妈的侧脸,眼睛眯着,嘴角向上扬,露出点牙,眼角的皱纹用几道短促的线条勾勒出来,却比真人还像,连她笑的时候左边嘴角那颗小小的痣都画出来了。线条很轻,却抓得极准,寥寥几笔,就把张大妈那股子热乎劲儿、眼角的褶子、甚至说话时微微歪头的样子都画活了。
江川拿着画纸,愣住了。
他想起林暮昨天蹲在角落画画的样子。那小子低着头,铅笔在纸上“沙沙”响,偶尔抬头看一眼什么,又赶紧低下头去画,像怕被人发现似的。当时他以为林暮在画那些破零件、旧自行车,或者远处的废弃工厂,从没想过他画的是人。
而且画得这么……像。
江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纸,纸面有点粗糙,带着铅笔灰的质感。他能想象出林暮画这张画时的样子:铅笔在纸上轻轻划过,时快时慢,遇到皱纹的地方线条顿一下,画到嘴角时又放轻了力道,像是怕惊扰了画中人的笑容。
这小子平时看着闷不吭声,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像阵风能吹跑,手却这么稳。江川想起林暮的手,上次帮他递扳手时,他不小心碰到过,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节细细的,不像他的手,关节粗大,全是茧子和伤疤。
那样一双手,竟然能画出这样的东西。
江川抬头,看向张大妈刚才走的方向,巷子口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几片枯叶打转。他再低头看画纸上的张大妈,眯着的眼睛,扬起的嘴角,眼角的皱纹,和他记忆里张大妈的样子一点点重合,又好像哪里不一样——画里的张大妈,比平时看着更生动,连眼角的皱纹都带着点暖意。
这小子……挺会画啊。
这个念头突然跳进江川脑子里,清晰得像刚修好的链条,咔嗒一声卡进了齿轮。他以前从没往这方面想过。林暮在学校总是独来独往,抱着个本子写写画画,他只当是小孩子打发时间的玩意儿,跟那些上课传纸条、下课打弹珠的没什么区别。
他甚至想过,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待在铁北这种地方就是浪费,迟早得被这里的灰呛死,被那些小混混欺负死。
可现在看着这张画纸,江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真正看过林暮。那个总是低着头,眼神怯生生的转学生,心里藏着个他不知道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生锈的自行车、破旧的收音机、甚至邻居家爱笑的大妈,都能变成纸上鲜活的线条。
风又吹过棚子,带着股寒意。江川打了个哆嗦,把画纸小心地折起来,塞进铁盒子里,和那三支干涸的颜料管放在一起。他盖好盒子盖,把盒子放回工具台角落,远离油污和螺丝的地方,就像当初放林暮的速写本一样。
他转身,继续推那辆破自行车。车把被他修过之后,转动起来顺畅多了,“咔嗒咔嗒”的链条声在安静的傍晚格外清晰。江川推着车往楼道走,脚步比平时慢了点。
路过张大妈家门口时,他下意识地往里看了一眼。张大妈正坐在小马扎上,对着院子里的竹竿晾被子,嘴里还哼着刚才收音机里的戏曲,夕阳的光落在她身上,给她的侧脸镀了层暖黄。
江川的目光落在她眼角的皱纹上,和画纸上的线条慢慢重合。
他突然想起林暮那个磨破封面的速写本。里面都画了些什么?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线条,这样的光,这样藏在铁北灰扑扑日子里的、他从没注意过的东西?
江川才意识到林暮很会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