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没应声,继续往前走。没几步,他又抬手往后指了指:“别碰那根锈管子。”
林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旁边立着根胳膊粗的铁管,锈得不成样子,下半截陷在土里,上半截歪歪扭扭地指着天,管子上还挂着块破帆布,被风吹得哗啦啦响。他赶紧缩回手,刚才差点就碰到了。
越往里走,厂房越密集,也越破败。有的屋顶塌了一半,露出钢筋骨架,像被啃过的骨头;有的墙上破了大洞,能看见里面堆积如山的废料。风穿过厂房,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
林暮跟着江川七拐八绕,穿过一条堆满废弃传送带的窄道,又绕过一个巨大的、锈成红褐色的反应釜。那反应釜比两人还高,上面布满了坑洼和裂缝,罐口敞开着,黑黢黢的像个怪兽的嘴。
“小心脚下的铁板。”江川突然说,同时抬脚在前面一块铁板上踩了踩。铁板发出“哐当”一声,往一边倾斜了点,露出板。
林暮学着他的样子,也往左边跨,鞋底蹭到铁板边缘,滑了一下,差点摔倒。江川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脚步放慢了些。
林暮稳住身子,心跳得有点快。他看着江川的背影,突然觉得,江川好像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哪里有坑,哪里的板子松了,哪根管子不能碰,他都一清二楚。这大概就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连废墟都成了他的地盘。
又走了十几分钟,前面突然开阔起来。是一栋更大的厂房,屋顶几乎全塌了,只剩下四面断墙,像个没了顶的盒子。厂房中间空荡荡的,只有几根巨大的水泥柱子立在那里,柱子上还缠着断裂的电缆,像一条条死蛇。
“到了。”江川停下脚步,转过身。
林暮走到他身边,往厂房里看。从这里往外望,能看见大半个工厂区的景象。远处的烟囱、成片的厂房废墟、纵横交错的管道,全都尽收眼底。夕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云缝里钻了出来,给那些生锈的钢铁镀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光,看着有点晃眼。
“这里……”林暮小声说,眼睛亮了起来,“视野真好。”
江川“嗯”了一声,走到一根水泥柱子边,靠在上面,从口袋里掏出包烟,又放了回去,大概是想起林暮在旁边。他从夹克口袋里摸出块糖,剥开糖纸扔进嘴里,糖纸随手塞进裤兜。
林暮没注意他的小动作,他的注意力全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他放下书包,蹲下身拉开拉链,小心翼翼地把那块松木板拿出来。木板被他用旧毛巾包着,怕蹭脏了。他把毛巾掀开,浅黄的松木色在夕阳下看着很暖和,边缘的磕碰处摸上去还是那么光滑。
然后他拿出速写本,翻到最后几页。纸很薄,他怕弄坏了,翻页的时候动作特别轻。又从笔袋里拿出一支2b铅笔,笔芯削得尖尖的,是早上特意削好的。
他把松木板放在膝盖上,速写本摊开压在上面,左手扶着本子,右手拿着铅笔,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厂房废墟。
夕阳把他的侧脸照得有点亮,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抿着嘴,眼神专注,铅笔尖悬在纸上,像是在找下笔的角度。风从厂房缺口吹进来,撩起他额前的头发,露出那双亮得像小鹿一样的眼睛。
江川靠在柱子上,看着他,没说话。嘴里的糖慢慢化了,甜味淡淡的,像刚才林暮眼里的光。
林暮的铅笔终于落下,在薄得透光的纸上,轻轻划出第一道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