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蹲下身。三支颜料管都是塑料的,细瘦,上面没有任何牌子,一看就知道是最便宜的那种。颜色是最基础的三原色:红、黄、蓝。管口都裂开了细小的口子,像干涸的河床,挤出的颜料早就硬了,结成块,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江川用手指碰了碰红色颜料管的管口,硬邦邦的,刮下一点干渣。
这玩意儿……还能用?
他想起林暮的手。那双手很白,手指细长,骨节不明显,握笔的时候很稳,捡螺丝的时候却抖得厉害。就用这种破颜料管画画?
江川的目光移到那个速写本上。封面是黑色的,边角卷得厉害,磨出了白色的纸茬。风又吹过来,吹得速写本“哗啦”一声,翻到了中间一页。
他伸手按住速写本,不让它再翻。
纸上画的是维修铺的一角。
铅笔线条很轻,但很准。画的是他昨天修自行车的那个角度,木板工具台占了大半画面,上面摆着他的工具箱,旁边是那个掉了漆的铁桶,里面的废机油泛着黑亮的光。最角落里,有个小小的人影,蹲在地上,背对着,肩膀很宽,头发短短的,是他自己。
江川的手指停在画上那个人影的肩膀上。铅笔线条有点重,把布料的褶皱都画出来了,甚至能看出他当时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幅画。风还在刮,塑料布哗啦啦地响,远处传来收废品三轮车的铃铛声,叮铃叮铃,很刺耳。
他拿起速写本,翻了几页。前面画的大多是铁北的街景:生锈的管道、破败的厂房、筒子楼的红砖墙。有一页画的是傍晚的天空,灰蓝色的,边缘带着点橘黄,像他昨天傍晚看到的那样。再往后翻,有一页画的是他的背影,在楼道里,地板的裂缝都画得清清楚楚,旁边露出一角歪着的车把——是林暮那辆自行车的车把。
江川的手指顿了顿。
他想起林暮昨天下午在文具店的样子。虽然没看见,但他能想象出来:林暮站在货架前,看着那些画材,手指攥着口袋里的钱,最后什么都没买。
三十块钱。皱巴巴的,沾着机油和汗味的三十块钱。
江川把速写本合上,放在膝盖上。封面磨得很薄,能感觉到里面纸张的厚度,不厚,快用完了。他拿起那支红色的颜料管,捏了捏,硬得像根塑料棍。管口的裂缝里,还残留着一点点暗红色,像干涸的血。
他皱着眉,把颜料管放回铁盒子里,又把速写本放进去,盖好盖子。铁盒子很轻,里面的东西也没什么分量,却让他觉得有点沉。
风从棚子的破洞里钻进来,吹在他脸上,有点冷。江川把铁盒子放在工具台的角落里,远离那些油污和螺丝。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投向远处的工厂区。那里的厂房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像一群沉默的巨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那个铁盒子放好。或许是觉得碍事,或许是别的什么。
江川没再多想,转身拿起扳手,继续修那辆还没弄好的自行车。链条转动的“咔嗒”声,盖过了风刮塑料布的声音,也盖过了他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