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焊完最后一根导线,镊子尖在电路板边缘轻轻一挑,元件稳稳当当落进槽位。他直起身,活动了下发僵的脖子,骨头发出几声细响。窗外天色已经泛白,楼下早点摊支起了锅,油烧热的滋啦声里混着葱花饼的香气飘上来。
他摘下眼镜,拿袖口擦了擦镜片,刚重新戴上,桌角的搪瓷杯就震了起来——电话响了。
接起来,那边声音低沉,带着点犹豫:“默哥……厂子今天开张,你要能来,我心里就踏实了。”
陈默没马上应声。目光落在桌上那张还没收起的草稿纸,昨夜写的材料参数墨迹早已干透。他想起沈如月婚礼上赵小虎跪地认错的样子,也想起更早时候,这人穿着皮夹克堵在实验室门口,扬言要他“滚出学校”。
静了两秒,他撂下听筒,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上,推门走了出去。
街面刚洒过水,踩上去有点湿滑。他一路穿行在老城区,拐进城郊那条坑洼土路。路边杂草窜得比人还高,电线杆歪斜着,几只麻雀在裸露的电线上跳来跳去。远处一栋红砖厂房门口挂着崭新横幅,“天虎修车厂开业大吉”几个字被风吹得哗啦响。
几个工人正在搬鞭炮箱,赵天虎站在门口,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工装,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头发剃短了,脸上没了以往的戾气,倒添了几分沉实。看见陈默走近,他脚步顿了下,随即大步迎上来,从旁边桌上抄起个搪瓷杯,满满斟了一杯白酒。
“默哥!”他嗓子有点哑,“我以前不是东西,干过不少混账事。但现在,我服你!”
陈默看着他,没接杯子,也没说话。
人群安静下来,连搬箱子的工人都停了手。有人低声交头接耳:“这谁啊?虎哥这么客气?”另一个回话:“听说是大学老师,帮过虎哥。”
赵天虎举着杯子的手没抖,但额角渗出了汗。他没放下,也没再催。
过了几秒,陈默伸手接过杯子,仰头一口灌了下去。辛辣直冲喉咙,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反手把空杯塞回赵天虎手里,抬手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
“虎子,好好干。”他说,“未来是你的。”
赵天虎喉头一哽,眼眶霎时红了。他猛地转身,冲全场工人吼了一嗓子:“都给我用心修!别丢默哥的脸!”
“好嘞!”众人齐声应和,鞭炮噼里啪啦炸响,硝烟腾起,碎纸屑漫天飞溅。
陈默没等仪式结束,转身就走。他穿过人群,脚步不疾不徐,也没回头。走到巷口时,风卷来一股机油味,他低头看了眼裤脚,不知何时溅上了几点黑乎乎的油泥。
他没在意,继续往前走。
街上行人渐渐多了。卖豆腐脑的老头推着小车吆喝,两个小学生追打着跑过,一辆三轮车颠簸着驶过,车上堆着旧轮胎。他走过一家五金店,橱窗里摆着各式扳手、螺丝刀,玻璃映出他模糊的身影——还是那身旧蓝布衫,黑框眼镜,手里拎着个帆布包,像个最普通不过的技术员。
可就在经过店门时,他脑袋忽然一沉。
不是疼,也不是晕,而是那种熟悉的、信息涌入的感觉。
银灰色的数据流像雨点般砸进脑海:某种高强度合金的热锻工艺流程、冷却速率的控制区间、微观晶相的结构图谱……零碎却精准,仿佛有人把一本三十年后的工业手册撕下一页,直接塞进了他的记忆。
他脚步未停,右手悄悄伸进帆布包,摸出随身带的小本子和铅笔,边走边低头疾书几行。
“o-V-cr……”他低声念着,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写完一行,他合上本子塞回包里,再抬头时眼神已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