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向苏晚,龙纹袖口下的手轻轻叩着扶手,苏姑娘,你那年可曾领过赈灾粮?
苏晚喉头发紧,像被什么堵住,三年前逃荒路上啃树皮的涩味突然漫上舌尖,带着土腥味:回陛下,晚那年在晋州城外,只见过饿殍,没见过粮车。路边的树皮都被啃光了,连草根都带着苦味。
殿内鸦雀无声,连香炉里飘出的烟都停在了半空,百官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像风穿过狭窄的巷弄。
皇帝拍了拍龙案,紫檀木的桌面发出
的闷响:彻查柳府账目,调晋州三年来所有赈灾记录。 他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朝臣,声音突然冷得像冰,谁的手伸得太长,朕的刀就砍得太狠。
苏晚望着龙椅上的人,突然明白顾昭说的 帝王削藩的权谋布局 是什么。殿角的铜鹤香炉里,檀香正一寸寸烧短,灰烬落在托盘里,像积了层雪 —— 原来皇帝早已知晓晋州灾情背后有人作梗,只是在等一个掀翻棋盘的时机,而她和顾昭,不过是恰好落在棋盘上的两颗关键子。
顾昭。 皇帝突然开口,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暖意。
顾昭猛地抬头,玄色官服下的脊背绷得笔直,肩胛骨的轮廓像藏在布下的山,十年暗卫生涯磨出的硬茧在指节上泛着光。
你跟在朕身边十年,竟还有人不知道你是朕的义子? 皇帝的语气轻得像在说家常,指尖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雕刻,当年顾氏救过朕的命,朕便将你养在暗卫营。怎么,连陆卿都忘了?
陆明远的膝盖
砸在地上,金砖被撞得发颤,他伏在地上,官帽滚到一边,露出花白的头顶。
满朝大臣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伏,官袍摩擦着地面,发出 窸窸窣窣 的声响,像潮水退去的声音:臣等失察!
顾昭的喉结动了动,缓缓跪下行三拜九叩之礼,玄色衣摆铺在地上,像片墨色的云:儿臣,参见父皇。
苏晚望着他低垂的头,想起逃荒路上他说 我背你走 时,也是这样,把所有的脆弱都藏在挺直的脊梁后,连喘息都带着隐忍。原来他早就是天家骨肉,却为了查案在暗卫营里熬了十年 —— 就像那支毒簪,明明是金贵的料子,却被用来藏毒,把所有的光都藏在暗处。
退朝。 皇帝起身时,龙袍上的金线在晨光里晃得人眼花,像打翻了金箔匣子。
顾昭留在最后,玄色官服的衣角扫过苏晚的裙边,带起一丝凉意。苏晚看着他跟着内监往偏殿去,背影与记忆里逃荒时穿的粗布短打重叠 —— 那时他的脊梁也是这样,在风里硬得像块铁,却会在她咳嗽时,悄悄把自己的干粮塞过来,带着他体温的麦香。
直到殿门闭合,发出
的轻响,苏晚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毒簪的尖儿在掌心里戳出个红印,像朵小小的血花。
苏姑娘留步。
苏晚转身,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福,他弓着腰,身上的香袋散着淡淡的龙涎香,手里托着个檀木匣,匣面的云纹雕刻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陛下说,苏姑娘今日立了大功,这是太后赏的千年野山参。
苏晚接过匣子,指尖触到匣底的纸条,薄如蝉翼的纸上传来熟悉的触感。展开一看,是顾昭的字迹,笔锋刚硬,却在末尾藏了个小小的弯钩:莫怕,我在。
她攥着纸条出了宫,日头已到中天,阳光晒在青砖地上,烫得能烙饼。医馆的小徒弟阿柱正踮脚往门上贴新写的 活死人医馆 匾额,红底黑字在阳光下亮得刺眼,见她回来忙跑过来,粗布短褂上沾着墨汁:苏姑娘,林府的人送了帖子来!
苏晚接过帖子,烫金的
字在阳光下闪了闪,边缘的云纹烫得有些发卷,像被火燎过。她记得林小满是柳先生的表侄女,昨日还在医馆门口骂她 ,声音尖利得像碎玻璃划过铁器。
阿柱挠了挠头,指甲缝里还嵌着木屑:那姑娘说,要当面给您赔罪。
苏晚望着帖子上的墨迹,墨色浓得发沉,像是掺了水的血。突然想起顾昭走前说的 影子终不能见光—— 有些阴影,就算被阳光晒着,也会偷偷钻进骨头缝里。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了个旋儿,落在帖子上,叶尖的锯齿刮过纸面,发出
的轻响。她捏着帖子往医馆走,青布裙角扫过满地碎金般的阳光,每一步都踩着光与影的交界 —— 有些事,该来的,终究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