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炉里的水沸腾得愈发厉害,水蒸气像是按捺不住的躁动精灵,拼命顶着木盖,发出 “扑腾扑腾” 的剧烈声响,仿佛要冲破这小小的束缚。苏晚的目光仍停留在顾昭背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未曾移开,仿佛能透过夜色,看到他离去的踪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如梦初醒般转身去关窗,可袖口却被什么东西轻轻勾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低头,发现是那封赵文渊的密信从袖中滑出了半角,封口处朱红的蛇印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宛如一条蛰伏的毒蛇,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阿姊,阿娘又咳了。” 苏小川稚嫩的声音从地窖口传来,带着一丝哭腔。他小小的脸还带着哭过的红痕,像熟透的苹果,眼睛里满是担忧与害怕。
苏晚心中一紧,慌忙将密信收好,随手抓过一旁的帕子擦手。帕子上混合着的药香与血腥气瞬间裹住她的指尖,那股气息让她不禁想起昨夜替影十一处理刀伤的场景。当时,影十一臂上那道三寸长的刀伤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着,鲜血汩汩地往外流。她全神贯注地为他缝合伤口,整整缝了七针,线尾此刻还留在帕子上,仿佛在诉说着那场惊心动魄的救治。
“小川,把阿娘的蜜饯罐子拿出来。” 苏晚一边说着,一边迅速蹲下身,轻轻替林氏顺着背。林氏咳得肩头剧烈颤抖,每一声咳嗽都像是重锤敲击在苏晚心上。林氏掌心的冷汗不断渗出,很快就浸透了苏晚的手背,那冰冷的触感让苏晚的眉头紧紧皱起。
林氏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眼尾还挂着未干的泪,声音带着一丝虚弱与颤抖:“晚晚,赵文渊... 可是当年救过你爹的那位?”
苏晚的手陡然一顿。她努力在原主的记忆里搜寻,记得爹临终前,曾紧紧攥着一块碎玉,气息微弱地说 “赵先生是恩人”。然而,自从她穿越来这半年,赵文渊的名字一直隐藏在暗处,从未像今天这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间那根带血的银针,思绪又回到了三天前的巷战。在那场激烈的战斗中,这根针替她挡住了一把淬毒的短刀,而现在针尾的血渍已经发黑,如同一块凝固的瘀斑,见证着那场生死危机。
第二日晌午,烈日高悬,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顾昭再次来到医馆,这次他换上了一身青布短打,腰间别着一柄锈迹斑斑的砍柴刀,乍一看,活脱脱像个进城卖柴的庄户人。苏晚刚掀开医馆的门帘,一股淡淡的沉水香便扑鼻而来,那是暗卫们惯用的掩味香,可在这熟悉的香气里,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锈气,仿佛在诉说着他刚刚经历过的凶险。
“梁尚书病了。” 顾昭没有丝毫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块羊脂玉牌,玉牌在阳光的照耀下温润剔透,散发着柔和的光泽。“这是太医院的通传令。他最近总说‘看见故去的小妾在房梁上哭’,大半夜的能把茶盏捏碎,可太医院诊脉却只说‘心疾’。” 他微微皱眉,指节轻轻叩了叩身旁的案几,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查过,梁府的药都是谢参军亲自管的。”
苏晚伸手接过玉牌,触手温热,显然被顾昭捂了一路。她心中一动,想起前两日影十一说过 “谢参军是晋州藩王旧部”,不禁指尖在玉牌上轻轻一蹭,似笑非笑地说道:“顾统领这是要我当那把挑破脓疮的刀?”
顾昭像是被她的话触动,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布满了一层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磨砺而成的,此刻却烫得惊人,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掌心传递到苏晚身上。“梁尚书是帝师旧友,若他被人控了心智... 苏晚,你前日说‘梦魂花能致幻’,我信你。” 他微微顿了顿,喉结动了动,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但谢参军... 他上个月刚毒杀了三个查账的御史。”
苏晚轻轻抽回手,转身走向药箱,翻找着需要的东西。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声音仿佛盖过了药杵撞击药臼发出的 “咚咚” 声。她心里明白,顾昭这是把刀尖递到她手里,却连刀鞘都没给,将她直接推向了危险的边缘。可当她的手摸到箱底那包显色粉时,昨夜梁府下人的密报又在她耳边响起:“老夫人总说看见小少爷在井边笑,可小少爷早夭十年了。”
“申时三刻,梁府侧门。” 顾昭说着,把半块核桃大小的炭塞进她手里。那炭块带着他的体温,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烟火气。“这是影十一从谢参军书房顺的,你且收着。” 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又停在门口,目光深邃地看着苏晚,缓缓说道:“昨夜我让人烧了赵文渊那封密信。”
苏晚听到这话,捏着炭块的手骤然收紧,指节都泛出了白色。炭灰簌簌地落在她的青布裙上,就像落了一层薄霜,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梁府的门槛比医馆足足高出三寸,苏晚提着药箱跨进去时,裙角不小心被刮得皱成一团。门房的老仆弓着背,迈着蹒跚的步伐在前面领路,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着:“苏姑娘可得好好看看,我家老爷昨日把茶盏砸了,说茶里有条蛇。”
正厅里弥漫着浓重的沉水香,那香气浓郁得有些刺鼻,还混着一股甜腻的药气,让人闻之欲呕。梁尚书倚在湘妃竹榻上,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才五十岁的年纪,头发却白了大半,像是被霜打过的枯草。见苏晚进来,他原本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目光直直地盯着苏晚,急切地问道:“你... 你可是阿柔的表妹?”
苏晚心里 “咯噔” 一跳,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她清楚地记得,梁尚书的小妾阿柔三年前投井自尽。原主记忆里,林氏曾替那姑娘诊过胎,还高兴地说 “是个带把的”,可后来阿柔的尸身被捞起来时,肚子却是平平的,仿佛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从未存在过。
“大人认错人了。” 苏晚强挤出一丝笑容,伸手搭脉。指尖刚触碰到梁尚书的腕骨,她便微微皱起眉,心中暗自思忖:脉象和缓有力,根本不像是心疾的脉象。她又仔细查看舌苔,舌质淡红,连齿痕都没有。接着,她的目光落在梁尚书身后案几上的药碗,碗底沉着一层细沙似的药渣,泛着一点不自然的青色,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大人这是心神受损。” 苏晚故意提高声音,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需得看近日所服之药,才好开安神方。”
“苏姑娘好手段。” 一道阴鸷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仿佛是从黑暗中传来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