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添松枝的手猛地顿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住。灶膛里的火星子“噼啪”炸开,迸溅出的点点红光映得牛皮纸包上的蓝莲花暗纹忽明忽暗,那朵蓝莲花宛如活物,在光影交错间似乎正幽幽散发着神秘而危险的气息。
阿福下意识地凑近,仔细闻了闻,纸角沾着露水的青草味中,混杂着一股与东山矿场那批毒药材极为相似的味道。他清楚地记得,那日苏晚翻出被调换的药材时,他蹲在边上帮忙,就曾闻见过这种混着铁锈味的腥气,那股气味就像梦魇一般,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晚姐!”阿福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声音尖锐地撞在医馆的青瓦上,又反弹回来,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他攥着纸包的手不住地发颤,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门...门缝里塞了东西!”
此时,后院晾着的药草被风轻轻掀起一角,苏晚正踮起脚尖,伸手去收晒干的紫苏叶。听见喊声,她指尖的草叶“唰”地一下掉落在竹匾里,沾着晨露的叶片顺着竹匾边缘滚落,一直滚到她的脚边。她匆忙扯下围裙擦了擦手,便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赶去,慌乱之中,不小心撞翻了药杵,“当啷”一声脆响,惊得廊下病愈的赵婶子怀里的药碗差点摔落。
“别急,慢慢说。”苏晚赶忙按住阿福的肩膀。少年的肩头还带着灶火的温热,透过掌心,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阿福那剧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冲破胸膛。
她伸手接过纸包,指腹触碰到粗糙的牛皮纸,那蓝莲花的纹路是用靛青颜料画就的,仔细看去,边缘晕开的水痕表明这是连夜匆忙赶画的。
“晚姐你看!”阿福指着纸包底边,眼睛瞪得老大,神情紧张又激动,“和矿场毒方上的标记一样!”
苏晚的呼吸陡然一滞,仿佛被人猛地扼住了咽喉。三个月前在东山矿场,她从中毒矿工那破旧不堪的衣服里翻出半张药方,右下角就有这样一朵歪歪扭扭的蓝莲花。当时顾昭费了半月时间追查,却只知道这是北燕细作常用的暗号,线索最终还是断了,追查到的人也如同人间蒸发。
她的手微微发抖,缓缓撕开纸包。信笺是太医院专用的洒金笺,在晨光的映照下,隐隐闪烁着细碎的金光。边角压着“太医院制”的暗纹,字迹是用松烟墨书写的,笔锋硬挺刚劲:“欲知晋州疫源真相,夜探太医院地窖,疫魂图谱藏于其中。”
“谁写的?”周文不知何时悄悄地凑了过来。他新换的月白儒生长衫还沾着斑斑药渍,那是今早帮李大娘煎药时不小心溅上的。少年学医的手轻轻捏着信笺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没署名...但能拿到太医院信笺的,定是院内的人。”
这时,李大娘端着药碗从偏房走了出来,听到动静也凑过来看。她脸上的痘疮才消了七成,留下一片片淡红的印子,此刻因为担忧而皱成一团:“这不会是陷阱吧?上月张屠户家收到匿名信说后院埋银,结果挖出来半具猫尸。”
苏晚没有接话,只是紧紧盯着信末的蓝莲花,脑海里像走马灯一般,闪过矿场里浑身溃烂、痛苦呻吟的矿工,闪过医馆里躺着的咳血不止、气息奄奄的病人。这些人的症状都与大宁医书上记载的病症对不上,倒像极了她在急诊科见过的某种特殊感染。如果疫魂图谱真的藏着解开病因的关键……
“叩叩叩。”
门环响得突然,宛如一记闷雷在众人耳边炸开。阿福被吓得一哆嗦,差点把纸包扔出去。苏晚迅速反手将信笺塞进袖中,转身时,正看见顾昭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他玄色官服的下摆还沾着清晨的露水,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腰间的玄鸟玉佩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早朝刚散。”顾昭的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脸,最后落在苏晚攥紧的袖口,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出什么事了?”
苏晚默默地把信笺递了过去。顾昭接信的动作很轻,仿佛手中接的是世间最易碎的珍宝。他低头时,额前的碎发垂了下来,恰好遮住了眼底那一抹难以察觉的暗色。
苏晚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指腹反复摩挲着信笺边缘的暗纹,缓缓说道:“太医院地窖...由陆院判亲自看管,钥匙从不离身。能知道这个秘密的,要么是陆院判的心腹,要么...”
“要么是想借我们的手拿到图谱的人。”苏晚替他说完,语气中带着一丝笃定。她想起昨日在御书房,皇帝提到太医院近三年呈的疫情奏折,每本都写着“晋州疫症属寻常时疫”,可她诊治的病人,明明是感染了某种混合毒素,这其中的蹊跷不言而喻。
顾昭突然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带着冷铁般的温度,那是常年佩刀留下的独特印记。“你要去?”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苏晚缓缓抬头,目光与他交汇。晨光透过窗纸,温柔地洒在他的脸上,在他眼角的细纹里流转。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幅幅画面:逃荒路上,他为护她们姐弟,毫不犹豫地挡下匪刀,那道血痕仿佛还在眼前;医馆被地痞砸了,他带着暗卫半夜前来修缮屋瓦的身影,是那样的坚毅;昨夜她替他处理矿洞擦伤时,他眼神坚定地说“我陪你查到底”。
“如果这是解开疫源的钥匙,我必须去。”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钉进木头的钉子,坚定而不容置疑,“晋州死了三万人,医馆躺着三百个,我不能让他们白死。”
顾昭的拇指轻轻蹭过她虎口的薄茧——那是她常年握手术刀留下的痕迹。他忽然笑了,笑容很淡,却让眼底的暗色散了些,仿佛清晨的阳光穿透了阴霾:“我陪你。”
周文突然插话,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我也去!我在太医院当差三月,知道地窖的大致位置。”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我在外面接应,你们要是有动静,我就去叫巡城卫!”
李大娘把药碗往桌上一放,瓷碗与木桌撞出清脆的响声,她拍了拍胸脯,痘疮印子跟着微微颤动:“我看家!病坊里的老人们刚喝了安神汤,我守着,保证没人闹起来。你们尽管去,出了事我拿这把老骨头扛着!”
苏晚眼眶一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伸手轻轻抱了抱李大娘,又揉了揉阿福的头顶。少年的发茬扎得她手心发痒,像极了弟弟小川小时候。“阿福,你带小川去西市买糖人,天黑前别回来。”
阿福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重重点了点头。他接过李大娘塞来的铜钱袋,转身跑出门去,跑得太急,撞得门框直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