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一般,带着一丝干涩与不情愿。“近日......某些新疗法......或许......”他不经意间瞥见第一排坐着的苏晚,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一口苦涩的滋味。“或许有些变化......也值得......尝试。”
演武厅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在空旷的厅内显得格外冷清。赵德昌转身时,道袍的下摆扫过案几,震得茶盏叮当响,仿佛在诉说着他心中的不满与无奈。他没有看向苏晚,只是死死地盯着廊下那片黄得透亮的梧桐叶,那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极了他年轻时在太医院高高挂起的金牌,曾经的荣耀与辉煌似乎还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当晚,医馆后院的灯笼散发出暖黄的光,在夜色中轻轻摇晃,仿佛是夜空中闪烁的星星。顾昭轻轻推开门,檐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的轻响,宛如一首悠扬的小曲。他身着月白锦袍,袍上还沾着点点夜露,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腰间的玉牌在灯下泛着幽光,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陛下让人抄了你的医案。”顾昭轻声说道,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苏晚正在给小川补衣服,听到这话,手中的针脚猛地一歪。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惊讶与疑惑。此时,顾昭已经在她对面坐下,指尖轻轻叩了叩桌角,继续说道:“前日暗卫截了一封密信,晋州藩王的人在京城散布谣言,说你是‘妖女乱医’。可陛下看了张大锤的案子后,批了‘不拘一格’四个字。”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像是生怕被风偷听了去。“苏晚,陛下......很少对民间医者感兴趣。”
苏晚的手指下意识地绞着布角,心中思绪万千。她想起顾昭曾经说过,皇帝为了削藩,这盘棋局已经下了三年。晋州的旱灾、贪墨的官员、逃荒的百姓......她所医治的,从来都不是简单的病症,而是这盘宏大棋局里至关重要的民生。
“他图什么?”她轻声问道,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迷茫。
顾昭望着她眼底的清明,忽然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欣慰与理解。“图你能让百姓不骂他昏君。图你的医案能写成册子,让天下医者都学习,让更多人活下来。”他伸出手,温柔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也可能......图你这把刀,能砍开点陈腐的东西。”
苏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灯笼里摇晃的火苗,思绪飘得很远。她想起今早药市的伙计说“止血草涨价了三成”,想起昨日那个被马踩断腿的农妇,紧紧攥着她的手,满是绝望地说“家里还有三个娃等我做饭”。
第二日午后,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医馆的地面上。有个身穿灰布衫的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医馆,他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袖口不经意间露出半枚赵府的翠玉扣。“我家老爷说了,苏大夫要是愿意......”
“不愿意。”苏晚果断地将药杵往桌上一放,药碾子“咕噜”一声滚了半圈,仿佛在宣泄着她的不满。她目光坚定地盯着那人,一字一顿地说:“回去告诉赵德昌,我开医馆不是为了他的银票,也不是为了医署的位置。”她的眼神如同利刃,直直地刺向那人发僵的脸。“是为了让断胳膊的能举锤子,难产的能听见娃哭,得瘟疫的能喝上热药。”
那人被她的气势吓得脸色苍白,像只受惊的兔子,逃也似的离开了医馆。
苏晚转身时,看见小川正蹲在药柜前,认真地把晒干的艾草往罐子里装。她走过去,蹲下身子帮忙,指尖扫过最后一罐止血草——罐底只剩薄薄一层,就像被风刮过的沙滩,显得格外单薄。
秋夜总是来得格外早,夜幕如同一块黑色的绸缎,迅速地笼罩了大地。苏晚独自坐在后院的石凳上,静静地望着满天星斗。微风轻轻拂过,带来隔壁人家飘来的饭香,其间还夹杂着孩子清脆的笑声,那笑声穿过矮墙,在空气中回荡。然而,她的心里却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止血草是医馆治病救人的关键,是医馆的命。最近接的刀伤患者增多,库存怕是撑不过半个月了。
她摸出怀里的传单,这是前日在街角又捡到的一张,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还是那个把“术”写成“术”的学徒所写。在月光的映照下,传单上骷髅的眼眶红得刺眼,仿佛是两团烧得正旺的火,透着一股阴森与诡异。
“阿姐!”小川举着一个破碗,欢快地跑了过来。“张大锤哥送的枣,可甜了!”
苏晚接过枣,咬了一口,甜汁瞬间在口中漫开,带来一丝甜蜜的滋味。就在这时,她听见远处传来打更声,悠长而又清晰。
一更天了,可医馆的灯还亮着——前院还有个发高热的孩子,她得去换敷额的冷毛巾。
风轻轻掠过药柜,带起一张药方,在空中翩翩起舞。苏晚弯腰去捡,不经意间瞥见最底下的抽屉里,那半罐止血草在月光下泛着暗黄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困境。
她盯着那点药,忽然想起顾昭说的“风暴”。或许真如他所说,这一切仅仅只是开始——但不管即将到来的是什么,她有双手,有药材,有这满屋子等待她救治的人。
她把枣核轻轻地扔进花盆,起身时带起一阵微风。药香混着枣甜缓缓飘向夜空,而远处的更声里,似乎有隐隐约约的马蹄声正踏碎晨雾,朝着活死人医馆的方向,急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