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医道之争(2 / 2)

几个年轻的医者忍不住交头接耳,其中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医者突然站起身来,好奇地问道:“苏大夫,微生物究竟是何物?”

“是肉眼看不见的微小生物,它们如同小虫子一般,会偷偷钻进伤口里,致使伤口化脓、人体发烧。” 苏晚一边耐心解释,一边举起镊子,夹起一块烤过的纱布。“将纱布烤至发烫,就能将这些微生物杀死,如此一来,伤口便不容易溃烂。”

赵德昌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颠倒。他研习医术四十载,却从未听闻过如此新奇的理论,内心不禁涌起一阵恐慌与挫败感。

他慌乱地抓起案上的《伤寒杂病论》,试图从经典中寻找反击的依据:“那你说,伤寒之症该如何治疗?”

“应当分证型论治!” 苏晚提高了声音,语气斩钉截铁。“有的伤寒是寒邪外束所致,此时需用麻黄汤解表散寒;有的则是里热外寒之证,便要用大青龙汤表里双解。然而,旧法却一概使用桂枝汤,不知因此耽误了多少患者的病情?在这三个月里,我一共诊治了十七例伤寒患者,按照证型准确用药,其中十五例已经痊愈,另外两例病情转重,乃是因为送来时已然厥逆,病情太过严重……”

她突然停顿下来,目光敏锐地扫过台下第三排。那里坐着一个身着灰布袄的少年,正紧紧攥着衣角,身体微微发抖。

苏晚认得他,那是前日上门求诊的伤寒病人,却被赵德昌的药铺拒之门外。

“那少年。” 苏晚伸出手指向他,声音温和却又不容置疑。“你服用了赵先生开的桂枝汤,是不是反而烧得更厉害了?”

少年浑身一震,眼泪不受控制地 “啪嗒” 一声掉落在衣襟上,他哽咽着回答道:“是…… 喝了药后出了一身汗,可到了夜里,又烧得厉害,我娘急得直哭……”

赵德昌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如纸,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眼睁睁地看着李主簿翻阅着他带来的医案,看着太医院的几个年轻医正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看着百姓们眼中原本对他的崇敬之光渐渐消散,转而投向苏晚。那曾经只属于他,属于所有研读了一辈子医书的老医匠的光芒,如今却在苏晚身上闪耀。

“够了!” 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声音因为愤怒和绝望而变得嘶哑。“你不过是凭借一些奇技淫巧来哄骗百姓罢了!真正的医道,是要将经典医书读通读透 ——”

“经典是用来救命的,绝非用来供奉的!” 苏晚的声音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紧张的气氛。“倘若经典里没有记载的方法就不能使用,那么《黄帝内经》里可曾写过产钳助产?可曾写过竹板固定骨折?可曾写过烧纱布杀菌?医道,医的是‘道’,而非仅仅是‘书’!”

李主簿手中的铜印重重地砸在案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惊得演武场的麻雀扑棱棱乱飞,四散而去。

“经医署合议,” 他扯着嗓子大声宣布,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与欣慰。“新法诊疗所即日起正式纳入医署体系,成为官方认可的医学流派!”

台下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如同汹涌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张大锤的妻子高高举着婴儿,奋力挤到台前,婴儿手中攥着的拨浪鼓 “咚咚” 作响,仿佛也在为这胜利而欢呼;卖菜阿婆满含热泪,将手中的枣子纷纷往台上扔去 —— 那是因为苏晚治好了阿婆的烂脚,阿婆一直念叨着要感谢她的 “大恩”。

赵德昌瘫坐在椅子上,神情落寞,《黄帝内经》从他手中滑落,掉在脚边,被众人的脚印无情地踩上了几个泥印。他望着苏晚被百姓们簇拥在中间,看着她低头专注地给那个伤寒少年把脉,看着顾昭费力地挤进来,温柔地替她挡开人群。这一幕,突然让他想起三十年前自己第一次坐堂行医时,同样也是这样被百姓们簇拥着,那时的他,也曾满怀壮志,觉得自己能够拯救天下苍生。

“赵先生。” 随从轻声地唤他,打破了他的沉思。“该走了。”

他缓缓扶着随从的手站起来,锦袍下摆轻轻扫过苏晚的病历图。其中一张记录着难产的病例,上面清晰地写着:“稳婆按揉无效,改用至阴穴按压,产钳辅助,母子平安。” 墨迹尚未完全干透,晕开了小片深蓝,在他眼中,却宛如一滴伤心的眼泪。

暮色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地漫进演武场。苏晚终于从热情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她的鬓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松散地垂在脸颊旁,袖角还沾着些许枣子汁,但她的眼睛却亮得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子,散发着喜悦与满足的光芒。

顾昭静静地靠在朱红的门柱上,远远地看到她过来,嘴角微微上扬,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向苏晚:“买了你爱吃的糖蒸酥酪,还热乎着呢。”

苏晚接过油纸包,轻轻咬了一口,甜蜜的味道瞬间在口中散开,她不禁眯起眼睛,露出满足的笑容:“你赢了?”

“不,是你赢了。” 顾昭温柔地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指尖轻轻掠过她耳后新冒出的薄汗,那触感细腻而温热。“不只是这场辩论。”

他的目光投向演武场里依旧在热烈议论的人群,投向街角正在认真抄写病历的年轻医者,投向远处医署那次第亮起的灯笼。他知道,有些改变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发生 —— 新法将会被郑重地写进医书,被各州医馆纷纷效仿,会有更多像张大锤这样的百姓,不再需要因为断腿这样的伤痛,就面临被锯掉肢体的悲惨命运。

苏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卖糖葫芦的老丈正举着草把子慢悠悠地往家走去,草把子上还孤零零地插着半串糖葫芦,那鲜艳的红色如同燃烧的火焰,在暮色中格外醒目。

“顾昭,” 她突然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坚定。“我想去晋州。”

“嗯?” 顾昭微微一愣,转头看向她,眼中满是询问。

“晋州的旱灾,绝非仅仅是天灾那么简单。” 苏晚紧紧捏着手里的油纸包,糖渣簌簌地落在地上。“我能够治愈那么多的外伤,却无法医治人心的贪婪。但至少……”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顾昭,眼中仿佛有一团跳跃的小火苗在燃烧。“至少我能让晋州逃荒的百姓,不再因为断腿这样的伤痛,就被无情地扔在路边等死。”

顾昭默默地低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发顶,仿佛在给予她力量与支持。风卷着暮云,快速地掠过演武场的飞檐,发出 “呼呼” 的声响。在这风声中,他听见自己坚定地说道:“等我把该查的都查清楚,我陪你去。”

远处,传来更夫那熟悉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悠长而深远。

苏晚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她知道,有些火,是时候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