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西洋万里记(1 / 2)

永昌十一年七月,盛夏的渤海湾波光粼粼,天津卫港口旌旗招展,人声鼎沸。海鸥在桅杆间穿梭鸣叫,与码头工人们吆喝的号子声、官员们送行的寒暄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充满活力与期待的出征图景。 大顺王朝第二次远航西洋的庞大舰队,正整装待发。

巨大的“伏波号”作为旗舰,其船体融合了传统福船的楼船结构与刘菲含引入的近代船舶设计理念,显得既巍峨又流线,那高耸的船楼如同移动的城阙,厚重的船身却又带着一种异于寻常海船的流畅弧度,与其他数十艘大小舰只一同,静静地泊在锚地,仿佛一群即将远征的巨兽。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着岸上送行官员的袍袖,也鼓起了舰船上的风帆,那帆布在阳光下呈现出厚重的米白色,上面绘制的大顺旗帜与各类海兽图案在风中猎猎欲飞。

主帅朱成功,身着麒麟补服官袍,腰悬宝剑,屹立于“伏波号”高耸的船楼之上。他面容沉毅,目光如炬,如同检阅麾下百万雄师般,扫视着眼前这支倾注了大顺国力的精锐水师。他的指尖在冰凉的剑柄上轻轻摩挲,心中思绪万千,既有对皇帝重托的铭记,也有对万里波涛的审慎,更有一股开疆拓土、扬威异域的豪情在胸中激荡。

副帅甘辉与施琅,一左一右,按剑而立,军容肃杀。甘辉虬髯微张,眼神锐利地扫过码头上的每一个角落,似在评估最后的准备;施琅则面色沉静,目光更多地停留在舰队各船的配合与锚泊状态上,显露出水师宿将的严谨。

通译何斌略显紧张地站在稍后位置,不时整理着自己的衣冠,口中默默复诵着可能用到的葡语敬辞。

而在他们身后,是此行身份特殊的六人——戚睿涵、白诗悦、袁薇、刘菲含、董小倩、刁如苑。他们虽穿着较为简便的锦袍,但气度从容,眼神中既有对未知远方的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另一个时代的审慎。

戚睿涵感受着脚下甲板的轻微晃动,心中感慨万千。从现代穿越至明末,经历无数波谲云诡,助大顺定鼎天下,再携董小倩返回现代一游,继而与白诗悦等友人重返此世,参与这开天辟地的远航,一切仿佛梦幻。他闭上眼,似乎还能听到现代都市的喧嚣,睁开眼,却是十七世纪的海港风情,时空交错的眩晕感偶尔还会袭来,但更多的是肩负使命的坚定。

他侧头看了看身旁的董小倩,她正依着船舷,好奇地眺望无边无际的蔚蓝大海,眼中闪烁着兴奋与一点点对离家的不舍。

“睿涵,”她轻声说,“这海比长江口开阔多了,一眼望去,仿佛没有尽头。”

白诗悦则与袁薇低声交谈着,似乎在讨论可能遇到的气候变化。“根据有限的记载,好望角附近的风浪非同小可,”白诗悦语气带着学术探讨的严谨,“我们需要提前做好应对极端天气的准备。”袁薇点头回应:“随船带的姜和豆芽务必保证供应,预防坏血病是关键,现代知识告诉我们,这比任何灵丹妙药都实在。”

刘菲含的目光更多停留在舰船的索具和帆缆结构上,时而微微点头,时而又蹙眉思索,显然在评估其性能。她注意到一些帆索的系法仍有改进空间,默默记下,准备找机会与船工沟通。

刁如苑则安静地观察着码头上的物资装载流程,商人的本能让她对后勤补给格外关注。她手中拿着一份清单,不时核对一下,计算着这些物资能否支撑到第一个预定的补给点。

“启禀大帅,吉时已到!”一名传令兵快步上前禀报,声音洪亮而带着一丝激动。

朱成功微微颔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海水、木头和油漆气味的海风涌入胸腔,他沉声下令:“鸣炮,起航!”

轰、轰、轰!三声震耳欲聋的炮响过后,炮口喷出的白烟尚未完全散尽,巨大的船帆在号子声中缓缓升满,帆绳摩擦桅杆与滑轮的吱嘎声汇成一片,锚链哗啦啦地被绞起,带着海底的泥沙和水滴。

舰队如同苏醒的巨龙,缓缓离开泊位,乘着东南风,向着大海深处驶去。岸上的欢呼与祝愿声渐渐被海风与浪涛声淹没,前方是浩渺无垠的海洋,以及充满未知的旅程。朱成功转身,面向海洋,目光坚定地投向水天一线的远方。

舰队劈波斩浪,历经数月航行。他们穿越了风暴肆虐的好望角(风暴角),在那里,如山般的巨浪曾数次试图将船只吞噬,天空阴沉如墨,雨水横飞,船舱内物品滚落一地,所有人都经历了生死考验。 见识了南半球璀璨的星空,那银河仿佛触手可及,陌生的南十字星悬挂在天幕,引得董小倩和通译何斌等人啧啧称奇。

也与突如其来的狂风巨浪搏斗过。期间,刘菲含凭借其理工知识,协助船工加固船体,优化帆缆受力,她的建议往往能切中要害,令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也暗自佩服。一次风暴中,她提出调整一面副帆的角度以稳定船身,老舵手起初不以为意,试过后发现船体果然平稳许多,之后对这位年轻女子的建议便格外重视。

白诗悦和袁薇则利用现代医学常识,帮助随船医官改善卫生条件,她们强制要求饮用开水,定期用醋熏蒸船舱,并指导水手们利用有限的空间发豆芽,预防坏血病,减少了非战斗减员。虽然过程遇到些阻力,但看到确实无人患上那令人痛苦的坏血病后,军医和兵士们都对她们感激不尽。

刁如苑精打细算,协助管理船队物资,使其消耗维持在合理水平。她甚至设计了一套简单的轮换使用工具的方法,减少了损耗。

戚睿涵和董小倩则时常与朱成功、甘辉、施琅等人交谈,潜移默化地介绍一些异域风土人情,为即将到来的文化碰撞做铺垫。戚睿涵会讲述欧洲各国的王室恩怨、宗教信仰冲突,而董小倩则用更感性的语言描述她想象中的欧洲建筑与艺术,让将领们对那片陌生大陆有了初步的、立体的印象。

这一日,了望塔上的水手发出了长长的呼喊:“陆地!右舷前方发现陆地!”

众人闻讯,纷纷涌上甲板。经历了长久的蔚蓝,陆地的出现总让人心潮澎湃。

只见远方的海平线上,一道深色的轮廓在晨曦的薄雾中逐渐清晰。随着距离拉近,那轮廓变得越来越具体——石砌的码头蜿蜒曲折,红瓦屋顶层层叠叠,高耸的教堂尖塔刺破雾霭,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港内帆樯林立,许多装备着侧舷炮的西洋夹板船穿梭往来。这与东方截然不同的异域景致,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种不同于东方的气味,混合着石料、某种香料和海水的气息。

“这便是欧罗巴?这便是里斯本?”甘辉抚着虬髯,眼中难掩惊奇。“看那屋舍,竟多是石料所建,与我朝木构亭台大异其趣。”

施琅则默默观察着港内西洋战船的布局与炮位设置,与记忆中的荷兰、葡萄牙战舰做着比较。他注意到一些战舰侧舷炮窗的数量和排列方式,心中默默估算其火力密度。

大顺舰队独特的船型,尤其是“伏波号”那庞大而与众不同的身躯,引起了港口一阵骚动。无数好奇、惊讶,甚至略带警惕的目光投向这支突如其来的东方舰队。码头上的人群指指点点,一些孩子兴奋地跟在舰队移动的方向奔跑。

舰队在引水员的指引下,缓缓驶入指定泊位。抛锚停稳后,码头上早已有一队人马等候。为首一位身着黑色礼服、胸前缀着精致绶带的中年葡萄牙大臣,在持戟卫兵的护卫下,快步迎上前来。那卫兵的制服笔挺,动作整齐划一,显露出良好的训练。

朱成功整理了一下衣冠,在甘辉、施琅等将领的簇拥下,昂首步下舷梯。戚睿涵等人紧随其后。舷梯下,是异国坚实的土地。

那葡萄牙大臣走到朱成功面前,脸上堆起得体而热情的笑容,口中说出一连串节奏分明、抑扬顿挫的葡语。同时,他做出了一个让朱成功及其身后大多数将领都为之一怔的动作——他向着朱成功,非常自然地伸出了右手。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了。朱成功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按照中华礼仪,见面当行揖礼或抱拳致意。这直直伸出手来,是何用意?索要国书?还是某种不为人知的西洋挑战仪式?他迅速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戚睿涵等人,见他们神色虽专注却并无紧张,心下稍安,但疑虑未消。

他身后的甘辉眼神一凛,手下意识地按在了佩剑柄上,身体微微前倾,散发出戒备的气息。施琅虽未动声色,但肌肉也已绷紧。何斌通译也愣住了,他精通葡语,却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动作的含义。那葡萄牙大臣的手悬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开始显得有些僵硬,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张。

就在这微妙的僵持时刻,戚睿涵急忙上前一步,凑到朱成功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迅速说道:“大帅,此乃泰西见面礼节,名为‘握手’,伸出右手与对方相握,轻轻晃动,以示友好亲近,并无恶意。”他同时向身后的白诗悦等人使了个眼色。

白诗悦也立刻会意,轻声补充道:“大帅,只需同样伸出右手,与之相握即可,力度适中,时间不宜过长。”

朱成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与诧异,但久经沙场的他面容依旧保持沉稳。他略一沉吟,便不再犹豫,学着那葡萄牙大臣的样子,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两只手——一只惯于持缰挥剑、指节粗大、布满常年操练与海风侵蚀留下的茧子,一只戴着雪白手套、修长而优雅,两手在空中相遇,然后轻轻握住,上下摇动了几下。朱成功能感觉到对方手套下骨骼的硬度,以及那恰到好处的力度。

这一刻,仿佛是两个世界、两种文明礼仪的第一次实质性碰撞。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甘辉按剑的手悄然松开,施琅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下来。

那葡萄牙大臣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灿烂,又说了几句葡语。何斌此刻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上前翻译:“尊贵的大顺帝国舰队统帅阁下,我代表若昂四世国王陛下,欢迎您与您英勇的舰队抵达里斯本王国首都。国王陛下已在王宫备下盛宴,为您和您的使团接风洗尘。”

朱成功这才放开手,依着中华礼仪,抱拳还礼,声音洪亮而沉稳:“有劳贵使引路。本帅奉大顺皇帝陛下之命,远渡重洋,特来拜会葡萄牙国王,共商友好通商事宜。”何斌流畅地将话译了过去。对方听后,再次微笑躬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前往王宫的马车上,朱成功透过车窗,观察着里斯本的街道。石板路不算宽阔,但颇为整洁,两侧建筑多为石质,窗台上点缀着鲜花,行人衣着与东方迥异,神色匆匆。他看到有穿着蓬松裙摆的贵妇在侍女陪伴下漫步,也有穿着粗布短褂的劳工推着货车走过,偶尔还有黑衣的神父手持圣经匆匆而行。

他收回目光,对身旁的戚睿涵微微颔首:“元芝,方才码头之上,若非你等及时提醒,几误大事,闹出笑话。这泰西风俗,确与我中华大不相同。”

戚睿涵谦逊地笑了笑:“大帅客气了。正所谓入乡随俗,了解并尊重当地礼仪,方能彰显我天朝上国的气度与包容。往后此类细节,我等自当随时留意提醒。”他心中暗想,这仅仅是开始,更多的文化差异还在后面。

坐在对面的袁薇轻声对刘菲含说:“看,这就是文化交流的第一步。从一次看似简单的握手开始,背后却是两种行为习惯和思维方式的碰撞与融合。”刘菲含点头表示同意,她的目光却更多地停留在马车外建筑的拱券结构和墙体厚度上,心中默默与北京城的木构建筑、砖墙院落做着比较,评估着其抗震与防御性能。“这些石砌建筑非常坚固,防火性能也好,但采光似乎稍差,且建造耗时耗力。”她低声评论道。

葡萄牙王宫,盛宴已然备好。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亚麻桌布,银质烛台与餐具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反射着柔和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烤物的香气、葡萄酒的醇香以及某种淡淡的香料味道。

若昂四世是一位面容略显苍白、但眼神锐利、透露着精明与谨慎的君主,他亲自在宴会厅门口迎接朱成功一行。他的葡萄牙语问候通过何斌翻译,显得庄重而热忱。

双方按照宾主礼仪落座。侍者们穿着统一的制服,步履轻快地端上一道道精致的葡式菜肴。烤得金黄、散发着蒜香与橄榄油光泽的葡式鳕鱼(bacalhau);外皮酥脆、内部松软、散发着浓郁麦香的面包,旁边配着小碟的橄榄油与黑醋;还有那小巧玲珑、蛋香与奶香浓郁、顶部带着诱人焦糖色斑点、刚刚出炉的蛋挞(pastéis de Nata)……

甘辉学着旁边葡萄牙大臣的样子,用叉子取了一块鳕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眼中露出惊讶之色,他侧头对身旁的施琅低语:“此鱼烹法虽与我朝大异,然肉质紧实鲜嫩,蒜香与油香交融,别具一番风味。这橄榄油倒是好东西,闻着香,吃着也爽滑。”

施琅则对那面包颇感兴趣,他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块,依样蘸了点橄榄油和醋汁,放入口中,感受着那独特的酸香与麦香,微微点头:“此物看似朴实,然充饥甚好,且越嚼越香,若在海上作为干粮,或可长期保存。只是这醋汁,酸味与我朝米醋不同,别有风味。”

朱成功在尝试了蛋挞之后,那酥脆的外皮与嫩滑甜美的内馅形成的绝妙口感,让他颇为受用。他放下小银勺,对主位上的若昂四世赞道:“国王陛下,贵国美食精巧细致,尤其这蛋奶小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令人回味无穷。”他心中已开始在盘算,是否能让随行的厨子学会这道点心的做法,带回国内。

何斌流畅地翻译过去。若昂四世脸上露出自豪而愉悦的笑容:“能得到统帅阁下如此赞赏,是葡萄牙王国的荣幸。希望这些粗浅食物,能稍稍缓解诸位尊贵客人远航的辛劳,合诸位的口味。”他随即示意侍者为大家斟满一种琥珀色的、气泡细腻的葡萄酒。

席间,气氛融洽。酒过三巡,若昂四世主动提及了多年前葡萄牙人在澳门居住乃至后来试图扩大控制范围之事,他神色变得郑重,语气诚恳地说道:“统帅阁下,对于当年澳门那段不愉快的插曲,以及个别冒险家不当的行为,我代表葡萄牙王国,向强大的大顺帝国表示诚挚的歉意。我们郑重承诺,今后绝不再以任何形式侵占天朝寸土,愿与强大、文明的大顺帝国永结友好,共享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