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笑了,眼角却有泪光,“原来我一直没放下。当年斩天道时,我以为自己放下了执念,可看到你拿着剑一步步走过来……”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小尘手腕上的剑痕,“这哪是剑痕?分明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命,传给下一代的命。”
黑雾的巨手终于突破了玉牌的光罩。它穿透光罩的瞬间,老酒鬼突然推开小尘,踉跄着迎了上去。他的影子在接触黑雾的刹那彻底消散,连带着那道新觉醒的剑痕,化作点点金光,钻进了黑雾里。
“老东西!”小尘嘶吼着扑过去,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开。
老酒鬼的声音从黑雾中传来,混着无数杂音,却异常清晰:“记住,雪岭的断妄碑下,埋着九剑阁最后的秘密。你爹……他没死。”
“您骗人!”小尘踉跄着摔倒在甲板上,咸涩的海水灌进嘴里,“您说过他斩了天道,怎么会——”
“斩天道不是死。”老酒鬼的笑声在黑雾里回荡,“是换个方式活着。等你拿到第九柄剑,你就会明白……”
黑雾突然剧烈震颤。小尘看见,老酒鬼的身影从黑雾中挣扎着浮出来,他的身体已经半透明,像团随时会散的雾,却仍死死攥着那半块酒葫芦。
“走!”他用尽最后力气吼道,“去雪岭!找到断妄碑!”
话音未落,黑雾将他彻底吞噬。
小尘跪在甲板上,双手深深插进泥土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第八道剑痕在手腕上灼烧,而第九道剑痕的位置——心口处,正传来阵阵刺痛,像有把钝刀在慢慢剜。
海风卷着黑雾残片掠过他脸庞,他伸手抓住一片,却只触到满手湿冷的血。
“老酒鬼……”他轻声说,眼泪混着海水滴在甲板上,“您说他会活着,对吗?”
没有人回答。
商船在黑雾的冲击下剧烈摇晃,桅杆发出断裂的呻吟。小尘抹了把脸,捡起地上的青铜戒指和半块玉牌。戒指内侧的血字还在发亮,玉牌的裂纹中渗出淡淡金光,像在指引方向。
他站起身,握紧焚世剑和沧溟剑。双剑共鸣的嗡鸣声中,他感觉体内的第九道剑痕正在苏醒,像颗沉睡的种子终于破土。
“雪岭。”他对着海面说,声音被风吹得破碎却又坚定,“断妄碑。”
乌云中突然劈下一道紫电,击中船头的桅杆。火花四溅中,小尘看见远处的海平线上,有座雪山正在显现——它笼罩在风雪里,山峰直插云霄,山脚下隐约能看见块残破的石碑,刻着“断妄”二字。
晨光穿透乌云,照在小尘脸上。他握紧双剑,转身走向船头。
身后,老酒鬼消失的地方,海面泛起一圈涟漪。有朵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花正在那里绽放,花芯里,有个模糊的人影正望着东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而在更远处的云端,九道剑影正在汇聚。裂空、焚世、沧溟……第八道剑影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第九道剑影的位置,却仍笼罩在迷雾中。
风从海面吹来,带着咸湿的气息。
小尘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商船在风暴中发出最后一声呜咽。
小尘抱着桅杆,看着海水漫过甲板。老酒鬼消失的地方,黑雾仍在翻涌,像团不肯散去的霉斑。他摸了摸怀里的青铜戒指和半块玉牌,玉牌的温度突然升高,在掌心烙出个淡金色的印记——与雪岭断妄碑下的图腾一模一样。
“往北。”他对着风说。
商船的龙骨在撞击暗礁时发出断裂声。小尘解开腰间的绳索,抱着两柄剑跳进海里。咸涩的海水立刻灌进鼻腔,他却像条灵活的鱼,借着海流往岸边游去。背后传来商船沉没的轰鸣,他头也不回——老酒鬼说过,雪岭的秘密藏在风雪里,而风雪,只认活着的人。
上岸时,天已经黑了。
小尘浑身湿透,冻得牙齿打颤。他蜷缩在一块礁石后,借着月光打量四周:海岸线铺满黑褐色的礁石,海浪卷着碎冰撞上来,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更远处是连绵的山影,山尖被雪覆盖,在夜色里泛着冷冽的白——那就是雪岭。
他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刚要点燃,突然听见雪地里传来脚步声。
声音很轻,像有人踩着棉花在走。小尘握紧焚世剑,剑刃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他从礁石后探出头,只见雪地上站着个穿白狐裘的少女,发间插着根冰晶簪子,正歪头打量他。
“你就是那个带着两柄剑的小子?”少女开口,声音像碎玉相撞,“老酒鬼让我等你。”
小尘瞳孔微缩:“你认识老酒鬼?”
少女笑了,指尖拂过发间的冰晶簪子,簪尖立刻凝出朵莲花状的冰晶:“他三年前路过雪岭,说有个提着焚世剑的小子会来,让我给带句话。”她从袖中取出张羊皮纸,递过来时,小尘发现她的指尖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他说,断妄碑下埋着九剑阁的最后一任阁主,也就是你爹。”
小尘的手在发抖。他接过羊皮纸,展开的瞬间,眼泪差点掉下来——那是父亲的字迹,苍劲有力,与他小时候见过的家书如出一辙:“小尘,若你见到此信,说明老酒鬼没能拦住天道。断妄碑下有我留下的剑鞘,里面有第九柄剑‘归墟’。记住,九剑归一的代价,是要拿命来换。”
“你叫什么名字?”小尘抬头问。
“阿雪。”少女指了指山尖,“我是守碑人,从小在雪岭长大。老酒鬼说,守碑人都带着半块玉牌,和你怀里的那半块是一对。”她摊开手,掌心里躺着半块焦黑的玉牌,与小尘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两块玉牌相碰,发出清越的鸣响。阿雪的冰晶簪子突然发出强光,照得四周的雪都泛起蓝芒。小尘看见,雪地里浮现出一条发光的路径,直通山巅的断妄碑。
“这是引魂路。”阿雪说,“只有九剑归一的继承者才能看见。不过……”她的笑容淡了,“最近这条路不太安稳。三天前,黑雾也追到这里,冻死了三个守碑人。”
话音未落,远处的雪山突然发出闷响。
小尘抬头望去,只见山尖的云层里翻涌着墨色的旋涡,旋涡中心伸出根漆黑的触须,像条巨蟒般往山下探来。触须扫过的地方,积雪瞬间融化,露出底下焦黑的土地——正是之前在海上见过的黑雾痕迹。
“它来了。”阿雪的声音发颤,“你快走!沿着引魂路跑,我拖延片刻!”
她指尖掐了个法诀,冰晶簪子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在周周凝成冰墙。黑雾触须撞在冰墙上,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冰墙却开始迅速融化。小尘这才发现,阿雪的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溢出黑血——她分明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力。
“不行!”小尘抽出焚世剑,“我跟你一起——”
“拿着这个!”阿雪塞给他个冰雕,“这是我用守碑人的精血冻住的,能挡黑雾三息。去断妄碑,找到剑鞘,你爹在等你!”
她推了小尘一把。小尘踉跄着冲上引魂路,回头时只看见阿雪的身影被黑雾吞没,冰墙碎裂成千万片冰晶,飘向雪岭的方向。
“阿雪!”他嘶吼着,却被引魂路的光流卷着往前跑。
引魂路的尽头是断妄碑。
碑身由黑色玄铁铸成,表面刻满与九剑相同的符文,碑顶蹲着只残破的石兽,兽嘴里叼着柄锈迹斑斑的剑鞘——正是第九柄剑“归墟”的剑鞘。小尘刚要伸手,黑雾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断妄碑团团围住。
“交出剑鞘。”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尘转身,看见黑雾中走出个人影——穿着九剑阁的玄色道袍,腰间挂着七柄剑,正是当年被天道斩杀的九剑阁阁主,他的父亲。
“爹?”小尘的声音发颤。
男人笑了,可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小尘,你以为我是谁?我是天道选中的容器,是它用我的魂魄养了三百年的蛊。”他的指尖划过黑雾,“当年我斩天道时,以为能断了这因果,可它太强了……它把我的执念、我的怨恨、我的不甘,全变成了这团黑雾,要毁了所有想反抗它的人。”
小尘后退半步,握紧焚世剑:“所以老酒鬼说的‘你没死’,都是假的?”
“老酒鬼没骗你。”男人的身影开始虚化,“我只是换种方式活着。小尘,你体内的九剑印记,是我当年用禁术刻进去的。你以为那是传承?不,那是锁链。天道要你带着九剑来找它,然后亲手把它交给它。”
“不可能!”小尘吼道,“老酒鬼说你救过三十万百姓,说你把命交给了九剑!”
男人的笑声更冷了:“那是给你的幻觉。小尘,看看你的手腕——第八道剑痕在发烫吧?那是天道在催促你觉醒第九道剑痕。等你凑齐九剑,它会让你亲眼看着,你守护的人、你珍惜的一切,全被黑雾吞噬。”
黑雾突然暴涨,裹住小尘的双腿。他感觉有无数根细针在扎他的骨头,那是天道在抽取他的生命力。焚世剑发出悲鸣,剑刃上的赤焰开始黯淡,而沧溟剑的青光却更盛了,像在对抗什么。
“用沧溟剑。”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它是你娘的剑。当年我用焚世剑斩了天道,她用沧溟剑护着我的魂魄。你们父女俩的剑,本就该在一起。”
小尘猛地想起老酒鬼说过的话:“你娘是东海的鲛人公主。”他低头看向沧溟剑,剑身上的幽蓝光芒突然变得温暖,像母亲的手在抚摸他的脸。
“小尘,听我说。”男人的身影几乎透明,“断妄碑下的剑鞘里,不是第九柄剑,是解开你身上锁链的钥匙。你爹我啊……其实早就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天道用我的怨恨捏出来的假象。”
黑雾突然剧烈震颤。小尘看见,男人的身体正在崩溃,像团被风吹散的灰。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记住,真正的第九柄剑,在你心里。是你每次救人时流的汗,是你每次流泪时咬的牙,是你宁死也不肯放弃的……”
话音戛然而止。
黑雾退开了。断妄碑下的剑鞘发出嗡鸣,自动飞进小尘手里。他打开剑鞘,里面躺着的不是剑,而是个婴儿的襁褓——绣着鲛人纹的襁褓,正是老酒鬼说的“他娘留下的东西”。
襁褓里塞着块玉牌,与小尘怀里的两半玉牌合在一起,拼成完整的“九剑”二字。玉牌内侧刻着行小字:“吾儿小尘,若见此牌,速去东海,寻你娘的珊瑚宫。那里,藏着你真正要守护的东西。”
“爹……”小尘跪在雪地里,眼泪砸在襁褓上。
黑雾再次涌来,这次却不再攻击他,而是像在犹豫。小尘抬头,看见黑雾中心的花芯里,那个模糊的人影正在发抖。他举起沧溟剑,剑身上的幽蓝光芒刺痛了人影的眼睛。
“你输了。”小尘说。
人影发出刺耳的尖叫,黑雾如潮水般退去。小尘抱起襁褓,沿着引魂路往山下跑。背后传来断妄碑倒塌的轰鸣,他却笑出了声——因为他终于明白,老酒鬼说的“守护”是什么。
不是九剑归一,不是斩断天道,而是守护那些值得守护的人,守护那些在黑暗中依然愿意相信光明的……
晨光穿透云层时,小尘走下了雪岭。
他怀里的婴儿襁褓微微发烫,像有小生命在跳动。远处传来海浪的声音,他知道,东海的方向,有他的母亲在等他。而在更远的地方,那朵漆黑的花正在枯萎,花芯里的人影,终于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小尘握紧沧溟剑,剑刃上的八道剑痕泛着金光。第九道剑痕的位置,心口处,正传来温暖的跳动——那是他的心跳,是他活着的证明,是他要守护的一切。
风从雪岭吹来,带着冰雪的气息。
小尘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他要去东海,去珊瑚宫,去见他的母亲。
这一次,他要自己选择守护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