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沧溟怒涛(1 / 2)

东海的浪头比南荒火山更凶。

小尘站在船舷边,咸涩的风卷着碎浪劈头盖脸砸下来,混着铁锈味的潮气灌进衣领。他下意识攥紧腰间的焚世剑——那柄剑鞘已有些许磨损,剑柄处缠着的红绳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后传来竹针穿过粗麻的轻响,老酒鬼蹲在船头补网,青布衫被浪花溅湿了大半,却仍叼着半截酒葫芦,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

“那礁石群……”小尘望着前方翻涌的黑灰色海面,浪尖偶尔撕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泛着幽蓝的礁石,“您说的锁龙礁,真和沧溟剑有关?”

老酒鬼的酒葫芦顿了顿,竹针在破洞处戳出个新洞:“三百年前的事了。沧溟剑斩了东海龙王三太子,龙尸被钉在这片海域,血浸透珊瑚,连海眼都被染成了妖异的紫。后来不知谁立了锁龙礁,用九剑符文镇着,说是怕龙尸怨气冲了海眼。”他突然扯了扯嘴角,“不过现在看,这锁龙礁怕是压不住什么了——你瞧那浪头。”

话音未落,海面突然掀起十丈高的浪墙。

浪尖上站着个穿银鳞甲的少女。她的长发如流动的海藻,每一缕发梢都缀着细碎的银鳞,在阳光下折射出虹光;眉心嵌着颗鸽蛋大的夜明珠,珠子里困着七八头迷你的银鳞海兽,此刻正扒着珠壁好奇张望。最骇人的是她的双眼——没有眼白,全是深不见底的幽蓝,像极了深海里发光的水母。

“外来者。”她的声音像冰锥刺进耳膜,震得小尘耳鼓生疼,“沧溟剑认主,需以血祭海。”

小尘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撞上船舷。老酒鬼却突然拽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来:“别急——她不是敌人。”

少女指尖轻点,夜明珠迸出银芒,在小尘脚边凝成个血池。血水泛着淡金色,竟有细碎的星芒在其中流转。小尘刚要拔剑,老酒鬼又低声道:“看她的银鳞甲。”

顺着他手指望去,少女身上的银鳞甲正泛着微弱的蓝光,甲片刻着与焚世剑柄相同的云雷纹。“那是……”

“沧溟剑的器灵。”老酒鬼松开手,“三百年前,沧溟剑认主时,我也见过这样的甲。”

少女突然跪坐在浪尖上,银鳞甲“咔”地裂开细缝,蓝光顺着裂缝涌出,在她周身凝成半透明的海浪虚影。她抬手抚过眉心的夜明珠,珠子里的海兽突然齐声尖啸,化作千万道银针刺向小尘。

小尘本能地挥剑格挡,焚世剑出鞘的刹那,天地仿佛都静了一瞬。银针触到剑刃的瞬间,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鸣,纷纷化作银雾消散。

少女猛地抬头,幽蓝瞳孔里闪过一丝震动:“是焚世剑……九剑之一?”她指尖点向小尘手中的剑,“三百年了,终于等到九剑归一的继承者。”

海面突然剧烈震荡。

小尘感觉脚下的木船像片树叶般颠簸,船舷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他扶住桅杆望去,远处的海平线正升起一团黑雾——形状竟与之前在雪岭遇到的蚀灵相似,却更庞大,更粘稠,像团被揉皱的墨锦。黑雾中传来嘶哑的低语,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声音重叠在一起,刺得人头疼欲裂:“想取沧溟剑?先过我这关。”

少女霍然起身,银鳞甲上的夜明珠全部亮起,将整片海域照得亮如白昼:“它在干扰海眼,想让沧溟剑失去灵力!”她指尖划过眉心,夜明珠里的海兽突然冲进海里,掀起更大的浪涛,“跟我来!只有在龙涎井里,沧溟剑的力量才不会被压制!”

小尘握紧焚世剑,船身已开始倾斜。老酒鬼骂骂咧咧地灌了口酒,把酒葫芦塞进怀里:“臭小子,跟紧了!”话音未落,他已经纵身跃入海中,青布衫在水面划出一道弧,影子却在水下扭曲成黑雾,像条甩不脱的尾巴。

小尘咬咬牙,跟着跳了下去。

海水刺骨的冷,却裹着一丝奇异的温暖。他睁眼望去,水下竟不是想象中的黑暗——无数发光的游鱼穿梭在水晶穹顶下,鱼鳍上的鳞片泛着淡紫、靛青、月白的荧光,像是把星空揉碎了撒进海里。穹顶中央悬着柄青铜剑,剑身裹着层层叠叠的青色鳞片,每片鳞上都刻着与九剑相同的符文,正是传说中的沧溟剑。

“它在等。”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已站在小尘身侧,银鳞甲上的蓝光更盛了,“等九剑归一的血脉触碰它。”

小尘刚要上前,黑雾突然从井口灌了进来。它凝成一只巨手,五指间冒着幽蓝鬼火,指甲足有两人高,划破水面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少女尖叫一声,全身银鳞甲化作千万根银针刺向黑雾,却被鬼火轻易烧成灰烬。

“小心!”

老酒鬼的影子突然脱离他的身体,膨胀成巨大的黑雾团,撞向巨手。两股黑雾纠缠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嘶鸣。小尘趁机冲向沧溟剑,手掌刚贴上剑身,整座龙涎井剧烈震颤——

他听见骨骼断裂般的脆响。沧溟剑的鳞片正在脱落,露出内的九剑印记一一对应。当第九道印记亮起的瞬间,咒文突然活了过来,化作金色的锁链,缠上他的手臂。

“这是……封印?”小尘吃痛,试图抽回手,却被锁链越捆越紧。锁链上的符文泛着灼热的光,烫得他皮肤发红,却没有伤口——仿佛那热度是直接钻进骨头里的。

“这是沧溟剑的认主仪式。”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不知何时已跪在他脚边,双手按在锁链上,“三百年前,你爹也是这样被锁住的。他说,这是剑与剑主的双向契约——剑用锁链护主,主用鲜血养剑。”

小尘这才注意到,少女的眼眶里竟泛起了泪光,那泪珠坠入海水中,竟凝成颗颗珍珠。“你……认识我爹?”

少女点头,指尖抚过他手腕上的七道剑痕:“你爹是三百年前的剑修,手持焚世剑斩过妖龙,用沧溟剑冻住过北境暴雪。他说,九剑归一之日,便是天道重判之时。”她的目光落在小尘怀中的半块青铜戒指上,“当年他把戒指分成两半,一半交给我,一半缝在你襁褓里。他说,等九剑归一时,戒指会指引你找到最后一柄剑。”

小尘摸出怀里的戒指,与沧溟剑上的鳞片相触。戒指内侧的血字突然亮起,在虚空中画出完整的星图。星图中央,九柄剑的虚影正在交汇——裂空剑的寒芒、焚世剑的赤焰、沧溟剑的幽蓝……还有他体内的七道剑痕,此刻都泛着微光,像七颗将熄的星辰。

“九剑归一……”小尘喃喃自语。

他握住沧溟剑的手骤然收紧。第八道剑痕与体内其他剑痕共鸣的刹那,整座龙涎井的海水开始沸腾。无数被封印的海兽从珊瑚丛中冲出,组成巨大的旋涡,将黑雾分身卷入海底。海兽们的鳞片泛着幽光,每一片都刻着与沧溟剑相同的符文,它们的尖啸声震得水晶穹顶簌簌落石。

“走!”老酒鬼的本体从虚空中跌落,嘴角溢出黑血,“这是天道本体的分身,我撑不住了!”他的影子彻底融入黑雾,只余下半截染血的酒葫芦,“快去北境!最后一柄剑在那里等你!”

小尘抱起老酒鬼,转身冲向井口。沧溟剑自动飞出,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斩向黑雾。黑雾被劈成两半,却在断裂的瞬间重新凝聚,反而缠上了沧溟剑。

“小友!”老酒鬼突然抓住小尘的耳朵,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用你怀里的戒指!”

小尘摸出戒指,与沧溟剑上的鳞片相触。戒指内侧的血字突然爆发出刺目红光,在虚空中勾勒出完整的星图。星图里的九柄剑虚影突然发出共鸣,剑鸣声响彻天地。小尘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裂开了——是血脉里的封印,是记忆里的枷锁,是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戒指,此刻终于与他的灵魂相连。

“九剑归一……”他低吟着,握住沧溟剑的手骤然收紧。第八道剑痕与体内其他剑痕共鸣的刹那,整座龙涎井的海水开始沸腾。无数被封印的海兽从珊瑚丛中冲出,组成巨大的旋涡,将黑雾分身卷入海底。

“走!”老酒鬼推了他一把,“去北境!最后一柄剑在那里等你!”

小尘抱着老酒鬼跃出海面时,天已经蒙蒙亮。他回头望去,海面上的黑雾正在消散,露出兽们正追着黑雾残片游向深海。她的银鳞甲已完全碎裂,露出,换我请你喝龙涎井的泉水。”

“他会没事的。”小尘对着海面轻声说。

老酒鬼突然咳嗽起来,鲜血染红了青布衫。他摸出个小布包,塞给小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是九剑阁的密信,上面记着……记着最后一柄剑的位置。”

小尘打开布包,里面是张泛黄的羊皮纸,边缘被虫蛀出几个小孔。画上是座雪山,山峰直插云霄,山脚下歪歪扭扭写着“雪岭·断妄碑”。他抬头时,正撞进老酒鬼浑浊的眼睛里——那双眼曾装过无数江湖故事,此刻却像两盏将灭的灯。

“您……”

“臭小子,别婆婆妈妈的。”老酒鬼打断他,“当年你爹斩天道时,可比你狠多了。他断了七情六欲,说要把命交给九剑。可你不一样——”他突然笑了,酒渍从嘴角溢出,“你有牵挂,有软肋,有要守护的人。这才是剑修该有的样子。”

太阳升起时,他们登上了一艘商船。老酒鬼裹着毯子,靠在船舷上打盹,影子却始终缩成一团,像只受了伤的黑猫。小尘站在船头,望着远方的海平线,手中的沧溟剑微微发烫,与体内的焚世剑产生共鸣。他能感觉到,第八道剑痕正在皮肤下发烫,像团小小的火焰,随时可能窜出来。

而在更高维度的混沌之中,那朵漆黑的花正在枯萎。花芯里的人影望着东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的指尖轻轻一点,虚空中裂开无数缝隙,黑雾如潮水般涌出,朝着商船的方向疾驰而去——那里,有个提着两柄剑的小子,正走在与父亲相同的路上。

这一次,天道准备好迎接它的结局了吗?

小尘不知道。他只知道,怀里的剑在发烫,脚下的路还很长,而他要守护的东西,比命更重要。

风从海面吹来,带着咸湿的气息。

小尘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沧溟剑。

晨光中,剑刃上的八道剑痕泛着金光,像八颗未落的星辰,正等待着第九颗星的降临。

商船的木桅在晨风中吱呀作响,老酒鬼裹着的毯子滑下半截,露出他腰间挂着的酒葫芦——那葫芦原本油亮的红漆已褪成斑驳的褐,葫芦嘴还沾着没擦净的酒渍。小尘解下自己的外袍要给他盖上,却被他一把推开:“臭小子,我还没老到需要裹成粽子。倒是你……”他眯起眼盯着小尘手腕上的八道剑痕,“这印记发烫了?”

小尘一怔。他确实能感觉到,从龙涎井跃出海面后,手腕上的灼痛便时断时续,像有团活火在皮肤下翻涌。更诡异的是,每当他想起沧月最后那个笑容,或是摸向怀里的青铜戒指,灼痛便会化作一阵清凉,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当年你爹第一次觉醒剑痕时,也是这样。”老酒鬼突然开口,声音比昨夜更哑,“他跪在雪地里,浑身冒冷汗,说感觉有把火在骨头里烧。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两下,“他说,怕自己扛不住这力量,辜负了九剑。”

小尘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八道剑痕呈暗金色,从腕骨一直蔓延到小臂,每道之间都隔着寸许皮肤,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刻意分开。他记得第一次觉醒第一道剑痕时,是在南荒火山的熔浆池边——当时他为救被火蟒围困的孩童,焚世剑突然自行出鞘,剑气所过之处,熔浆竟凝成冰晶。从那以后,每隔数月,新的剑痕便会在他毫无防备时浮现,像被某种规则推着走。

“您说我爹……后悔吗?”小尘轻声问。

老酒鬼沉默了。他望着海面,那里有群海鸥正追着船尾的浪花盘旋,突然有一只海鸥偏离队伍,歪歪扭扭地栽进海里。他猛地坐直身子,酒葫芦“啪”地掉在甲板上。

“海鬼索命。”他低声说,指尖掐了个古怪的手势。

小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只海鸥的尸体正在被海水吞噬,水面却泛起诡异的黑色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深海往上顶。更远处,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了乌云,云团呈墨汁状,边缘翻卷着紫电,连海鸥群都惊得四散乱飞。

“黑雾追上来了。”老酒鬼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它刚才被沧溟剑斩断,却没伤到根本。这东西……是天道的寄生虫,专吃刚觉醒的剑主。”

小尘摸向腰间的焚世剑。剑鞘传来熟悉的温热,仿佛在回应他的不安。他刚要抽剑,老酒鬼却按住他的手腕:“别急。你现在用双剑,只会引它更快锁定目标。”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这儿有样东西,或许能拖延片刻。”

他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青铜匣,匣身刻满与锁龙礁相同的符文。打开时,小尘闻到股陈腐的药香——匣内躺着半块焦黑的玉牌,玉牌表面爬满蛛网似的裂纹,隐约能看出“九剑”二字。

“这是……”

“当年斩天道时,你爹留下的。”老酒鬼将玉牌塞进小尘手里,“它能暂时屏蔽你的剑气波动。记住,最多撑半个时辰。”

话音未落,海面突然炸开丈高的水墙。

黑雾裹着腥风扑来,这次不再是模糊的巨手,而是凝成了具体的形态——像是个披头散发的巨人,浑身长着倒刺般的黑鳞,双眼是两个黑洞,正不断吸入周围的空气。它的每一步都震得商船剧烈摇晃,甲板上的缆绳被扯得笔直,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躲进船舱!”老酒鬼抄起酒葫芦砸向黑雾,“用玉牌护住心脉!”

小尘没动。他看着黑雾逼近,突然想起昨夜在龙涎井,沧月说过的话:“九剑归一的血脉,连天道都忌惮。”他握紧焚世剑,第八道剑痕在皮肤下灼烧得更厉害了,仿佛在催促他拔剑。

“臭小子!”老酒鬼扑过来拽他,“你疯了?现在拔剑会要了你的命!”

“可您说过,我爹不怕死。”小尘盯着老酒鬼染血的青布衫,“他说要把命交给九剑,可我现在才明白——他不是要命,是要守护。”

黑雾的巨手已经罩了下来。小尘能闻到其中腐臭的气息,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尖啸,像是有无数冤魂在撕扯。他深吸一口气,反手抽出焚世剑——赤红色的剑芒划破晨雾,与沧溟剑的青光在掌心交相辉映。

“九剑……归一。”他低吟着,将两柄剑并拢。

刹那间,天地变色。

焚世剑的赤焰与沧溟剑的幽蓝交融,在半空凝成一轮双色光轮。光轮中浮现出八道剑影:裂空剑的锐、追月剑的柔、断妄剑的决绝……每一道都与他体内的剑痕呼应,像八把钥匙同时插入锁孔。老酒鬼的玉牌突然爆发出刺目白光,将整艘船包裹在光罩里,连黑雾的触须都被挡在三尺之外。

“这是……”老酒鬼瞪圆了眼,“九剑共鸣?你才觉醒八道剑痕,怎么可能——”

“因为有您。”小尘打断他。他看见老酒鬼的影子正在虚化,像团即将消散的烟雾,“您体内的剑痕,是不是也醒着?”

老酒鬼的身体猛地一震。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暗金色剑痕,与他当年作为九剑阁弟子时留下的印记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