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并非从沉睡中自然苏醒,而是从一片充斥着疯狂低语和扭曲画面的噩梦中被强行打捞上岸。
墨尘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胸腔火辣辣地疼,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他睁开眼,视野先是模糊一片,随后才艰难地对焦。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黑风崖底那阴森诡异的景象。黑色的岩壁,灰败的地面,死寂的空气。只是那天穹之上撕裂的恐怖景象已经消失,光线恢复了之前的昏沉,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只是他濒死前的幻觉。
但身体传来的剧痛和异样感,无比真实地告诉他,一切都是发生过的。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胸口传来的、持续不断的灼热感。并非受伤的剧痛,而是一种深嵌入血肉、仿佛有活物在其中扎根生长的滚烫。他艰难地低头,扯开早已破烂不堪的杂役服前襟——
心脏的位置,皮肤表面,多出了一片巴掌大小的、极其繁复诡异的青黑色烙印!
那烙印的纹路,与他昏迷前惊鸿一瞥看到的那块从天而降的青铜残片,以及更早之前融入他体内的第一块细小碎片,同出一源,却更加复杂、更加深邃!它不像画在皮肤上,更像是从血肉骨骼深处透出来的印记,边缘模糊,仿佛还在微微蠕动,散发着微弱的、令人心悸的青黑色光晕。
两块残片……融合了?
剧烈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它对自己做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想要用手去抠挠那灼热的烙印,指尖触及的皮肤却一片光滑,并无异物凸起,那烙印仿佛存在于另一个维度,只是将投影显现在了他的体表。而那灼热感,正是从心脏深处弥漫开来,随着心跳一波波地传递全身。
他猛地想起昏迷前手掌按在胸口、鲜血浸润第一块残片的画面。是鲜血……促成了它们的融合?
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立刻检查身体的其他状况。
手臂上被那无目幽魑撕裂的伤口依旧狰狞,皮肉外翻,但诡异的是,流血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黑色,丝丝缕缕的冰冷麻痹感仍在不断试图向着肩膀蔓延——那是幽熵污染的特征。
然而,更令他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尝试着,再次按照那本《引气诀》的方式,去感应周身的气息。
这一次,死寂的丹田气海,竟然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悸动!
仿佛干涸了亿万年的河床,终于渗出了一滴微不足道的水珠。
而周围空气中那无处不在、混杂着幽熵的稀薄灵气,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对他完全排斥。虽然依旧滞涩艰难,但他能模糊地感觉到,有一丝丝极其微弱的能量,正透过皮肤,极其缓慢地被吸入体内。
但这个过程,与他所知的所有修炼常识截然不同!
正常的引气入体,是引导纯净的天地灵气冲刷经脉,汇入丹田,炼化为自身灵力。
而他此刻的感觉却是:那些被吸入的、混杂着幽熵的混乱能量,在进入身体的瞬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源头正是那灼热的心脏烙印——粗暴地过滤、撕扯!
绝大部分狂暴有害的幽熵之气,被那烙印强行吸纳、吞噬,只留下一丝丝精纯了无数倍、温和却带着某种古老死寂气息的奇异能量,如同溪流般缓缓汇入他那原本死寂的丹田。
这……这是在修炼?
利用这诡异的青铜残片烙印,直接吞噬幽熵,转化为一种未知的能量?
福兮?祸兮?
墨尘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更深的寒意和警惕。这东西太诡异了,它竟然以幽熵为食?那它转化出的能量,又是什么?对自己究竟是好事,还是慢性毒药?
他尝试中断这个过程,却发现根本无法控制。那心口的烙印如同一个自行运转的熔炉,缓慢而坚定地吸收、过滤着周围的能量,无论他意愿如何。
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随着这诡异修炼的进行,脑海中那纷乱的低语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不再是完全无法理解的疯狂嘶吼,偶尔会闪过一两个破碎的音节,或是一幅模糊扭曲、快如闪电的画面——一座崩塌的巨塔、无数扭曲挣扎的影子、一片无尽的灰暗虚空……它们毫无逻辑,却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古老气息。
这低语和幻视,无疑是巨大的隐患,长期下去,他很可能真的被逼疯。
但……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能量流。虽然过程诡异,后果未知,但这确确实实是……力量!是他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活下去的第一块,也可能是唯一的一块基石。
没有这残片,他刚才就已经死在幽魑爪下,或者被那天降异象彻底湮灭。
“福祸相依……”他低声喃喃,声音沙哑干涩。目光再次落在那青黑色的烙印上,眼神复杂无比。这既是诅咒,也是他目前唯一的依仗。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天知道刚才的动静会不会引来更可怕的东西。而且,日落之限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他挣扎着想站起身,却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再次摔倒。身体太虚弱了,失血、惊吓、以及那诡异融合带来的负担,几乎掏空了他。
他看向地面,那十几株茂盛的蚀心草,早已在那道黑色波纹扫过时化为飞灰。任务所需的十株,还差五株。
他忍着剧痛和虚弱,目光在崖底搜索。很快,他在另一处稍远的、未被那黑色波纹完全覆盖的岩缝里,找到了几株侥幸存活但显得萎靡不振的蚀心草。他小心采集,凑够了五株,连同之前的三株,用新的麻绳捆好,紧紧揣入怀中。
做完这一切,他已是气喘吁吁,冷汗直流。手臂伤口的麻痹感正在缓慢扩散,必须尽快回去处理,否则一旦幽熵污染深入骨髓,后果不堪设想。
他捡起掉落在不远处的柴刀,拄着它当作拐杖,一步一瘸地朝着来路走去。
归途,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和艰难。
身体的虚弱和伤口的疼痛不断折磨着他的神经。更让他心悸的是,心口的烙印并未沉寂,依旧持续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并以一种恒定的、无法关闭的方式,缓慢吸收着沿途空气中的幽熵。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移动的、极其微弱的信号源,在这片死寂的山林里,不知会吸引来什么。
幸运的是,或许是因为那天降异象的余威尚存,一路下山,并未再遇到类似无目幽魑那样的诡异生物。只有一些扭曲的树木和寂静的阴影,无声地注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当他终于拖着疲惫不堪、几乎散架的身体,踉跄着走出后山范围,看到杂役区那低矮破败的篱笆时,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正恋恋不舍地沉入远山背后。
天色,将暗未暗。
他几乎是靠着最后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朝着丹房所在的方向走去。
必须赶在彻底日落前,将蚀心草上交登记。否则,赵清河绝对会借此发难。
杂役区渐渐有了人影,一些完成一天劳作的杂役正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住处。当他们看到浑身血迹、衣衫破烂、脸色苍白如纸、拄着柴刀踉跄前行的墨尘时,无不露出惊愕、厌恶或是幸灾乐祸的神情,纷纷像避瘟神一样远远躲开,无人上前询问。
墨尘对此视若无睹,只是咬紧牙关,一步步向前挪动。
终于,丹房那栋略显气派的青瓦建筑出现在眼前。库房窗口,一个中年执事正打着哈欠,准备收拾东西下值。
墨尘加快几步,几乎是扑到窗口,将怀里那捆带着血污的蚀心草艰难地递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