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淳十一年二月,芜湖江面桅樯如林。宋相贾似道的七层楼船停在弋矶山下,船首新漆的蟋蟀堂三字在晨光中刺眼夺目。这位权倾朝野的平章军国重事,正对着鎏金鸟笼里的画眉投食,忽闻元军前锋已至丁家洲,玉梳地断在手中。
此时元军大帐内,伯颜正在擦拭忽必烈亲赐的七星剑。亲兵引宋使阮思聪入帐时,他头也不抬:贾平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鄂州城下的盟誓?这句话让阮思聪踉跄跪倒——当年贾似道隐瞒称臣纳贡的旧事,正是他最怕触及的隐痛。
待阮思聪捧着空函失魂离去,伯颜立即召来诸将。他取十支箭矢分授阿术、董文炳等将:昔木华黎取中原,常以分进合击破敌。手指在沙盘划出三道弧线,水陆并进如三叉戟,直捣临安!
二月十九黎明,丁家洲江雾弥漫。贾似道在旗舰上焦躁踱步,突然听见雾中传来蒙古长调。这位酷爱词章的宰相竟听出这是改编自姜夔的《扬州慢》,顿时面色惨白:北人...北人竟谙江南雅音?
辰时三刻,江雾骤散。伯颜在楼船顶层望见宋军战船以铁索勾连,恍如赤壁旧事重演。他召来回回炮手:专击头船桅杆。又命哨船满载浸油柴草,待南风起时,效周郎故智。
此时贾似道正与门客在舱中斗蟋蟀。忽闻炮石破空,一只常胜将军蟋蟀惊得跳进墨池。他推开舷窗,只见前锋战舰镇海号主桅轰然折断,帅旗飘落江心。更可怕的是,江面突然刮起诡异的南风,数十艘火船顺流扑来。
斩断铁索!贾似道嘶吼着下令,却因惊惶过度晕厥在地。亲兵急忙抬着他换乘小舟,帅旗倾倒的瞬间,宋军全线动摇。阿术的骑兵趁势在江北岸迂回,截断了通往建康的退路。
江心已成炼狱。火船引燃连环战舰,宋军水卒纷纷跳江。参将姜才率残部死战,他的座舰接连撞沉三艘元军艨艟,最终在元军旗舰前搁浅。伯颜望见这员老将身中六箭仍持戟而立,叹道:若宋军皆如此人,我等安能至此?
未时末,战事渐息。江面浮尸蔽江,缴获的战船在芜湖港排出二十余里。军需官呈上缴获清单时声音颤抖:得舰两千五百艘,粮秣八十万石...伯颜却走向被俘的宋军伤兵,亲手为一名小卒包扎断臂。
夜幕降临时,众将在贾似道遗下的帅船庆功。阿术举着缴获的玉带笑道:南朝宰相的腰带,竟比我军旗还长!伯颜抚摸着船舷上的弹痕,突然对幕僚说:今日若贾似道稍有胆略,命姜才部迂回夹击,此刻在江中喂鱼的或许是我们。
这句话让满船寂静。远处江州降将范文虎垂首不语,伯颜却唤他近前:你可知贾似道此刻在何处?不待回答,他望向南方黑暗中的群山:他正在逃往扬州的路上,盘算着如何向小皇帝解释败绩。
随军书记官在灯下记录:是役,宋室精锐尽丧。我军得战舰可载三军,获粮秣足支十年。而伯颜独立船头,将贾似道遗落的象牙棋牌一枚枚抛入江中。最后一枚牌落水时,江心突然跃起一尾红鲤,在月光下划出凄艳的弧线。
此战消息传至临安,满城杏花一夜凋零。深宫中的太皇太后谢氏,颤抖着打开尘封二十年的鄂州密约。泛黄绢帛上贾似道的画押,此刻如毒蛇般噬咬着南宋王朝最后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