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德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回他那张象征着权力的办公桌后,稳稳地坐进宽大的皮椅里。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封面通讯录,手指沉稳地在上面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秦淮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终于,李怀德的手指停在了椅页上。他拿起桌上那部黑色的、带着转盘的老式电话机,拨通了宣传科科长办公室的号码。
“喂?老张吗?我李怀德。”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去,平稳、威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理所当然,“嗯,有个紧急的革命工作任务,需要你们科出个得力的人去处理一下……对,很急,非常重要,关系到我们厂支援三线建设的宣传进度……时间紧任务重,需要马上动身……嗯,我看……许大茂同志就很合适嘛!”
秦淮茹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张科长似乎有些迟疑的、模糊的回应声。
李怀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语气加重,带着不容商榷的决断:“老张,这是组织上的决定!许大茂同志业务能力过硬,思想决悟高,正是最合适的人选!让他立刻准备,明天一早就出发!具体工作内容和地点,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们当面详谈!就这样!”
“啪嗒”一声,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李怀德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骤然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回站在屋子中央、依旧有些瑟缩的秦淮茹身上。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听到了?回去安心待着。他明天一早就滚蛋,短时间回不来。”
巨大的、如释重负的酸楚猛地冲上秦淮茹的鼻腔和眼眶。她用力地点着头,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但这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谢……谢谢李主任……谢谢……”
“行了,”李怀德挥挥手,重新拿起桌上的钢笔,目光也落回文件上,仿佛刚才那雷霆万钧的一通电话不过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琐事,“回去吧,小心点。养好身子,记住,你肚子里揣着的,比什么都重要。”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像淬了冰的钢针,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秦淮茹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连声应着:“哎,哎,我记住了,李主任您放心……”她拢好被掀起的衣襟,系紧棉袄的扣子,动作依旧有些僵硬迟缓,但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她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坐在办公桌后那个掌控着一切的男人,才小心翼翼地拉开房门,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融入了外面灰白色的晨光里。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拢。
李怀德放下钢笔,身体重重靠向椅背,发出一声悠长的、带着疲惫和深意的叹息。他闭上眼睛,手指用力地捏了捏发胀的眉心。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晃,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某种不安的低语。桌上,那份被钢笔尖戳穿的文件,破洞边缘的纸张微微卷曲着,像一个无声的伤口,提醒着刚刚发生的、关乎一个未出世生命的惊心动魄。
中院贾家,此刻仿佛被时间遗忘,一片死寂。没有了往日的喧闹与欢笑,只有无尽的沉寂和压抑。